第五章 魏玛时期的德国人和犹太人(第10/20页)
“犹太人的自我仇恨”这个术语,是由特奥多尔· 莱辛在其1930年出版的著作《犹太人的自我仇恨》一书中发明的,这是一本自我诊断和描绘犹太人受虐狂的古怪图书。在莱辛创造这个词之前,这种类型的受虐狂就长久地根植于传统犹太人的恐惧症中。莱辛是一个灵魂受到折磨的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他皈依了路德宗,并采纳了尖锐的反犹太人立场,以将其思想中所有犹太性的残余连根拔除。无论何时,在他不能面对他的犹太性的时候,他都把它转化成犹太恐惧症的偏见,其最可耻的例子是他给弗洛伊德的一封信。在信中,他把心理分析谴责为典型的犹太人精神的流产。弗洛伊德后来回忆道:最初,他假定莱辛是和18世纪的哲学家G.E.莱辛有关系,但是当他知道没有这回事的时候,他立刻中断了通信。作为一位优秀的临床医生,弗洛伊德一直试图根据以下这一原则行医:人类没有什么东西必然和精神分析医师不相容。但他依然对莱辛的犹太人的自我仇恨这一教科书案例感到惊异,称他为“异常的犹太人现象”。
莱辛确实是一个麻烦的人:矮小、皮肤黝黑,他欣赏日耳曼美的理想,认同爱国主义的事业。有很短的一段时间,在赫尔曼· 利茨的一所寄宿学校的环境里,他发现自己是一个古怪的人。这些学校把祖国和民族的新浪漫主义理想同狂热的民族主义原则联结起来。但是,当莱辛的日耳曼信仰不符合利茨狭隘的、以犹太恐惧症为基础的民族主义意识形态的时候,他与他的校长争执起来而被解雇。第一次世界大战把莱辛从尖锐的犹太恐惧症患者变为同样坚定的犹太复国主义者。他用新的形式体现了对其犹太性的不安。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莱辛写了一本十分悲观的书籍,它控诉了其犹太人和德国人的遗产。这本书的名字叫《世俗精神的衰亡》,它把犹太民族描绘成干瘪的、贫瘠的种族,因为它没有祖国,与一直根植于与生俱来的土地和祖国的生命创造力没有联系,注定处于边缘化的生存状态。唯一的希望是逃避与钱财的关系,恢复他们的祖国。在20世纪20年代,莱辛成为了具有敏锐洞察力的著名哲学家,他作出了给他赢得声誉的、影响广泛的判断。1926年总统竞选时,他鲁莽地攻击了陆军元帅兴登堡这位民族主义右派的偶像,把他说成是“一个低能的废物,为未来的尼禄铺平了道路”。这句评论引起了政治右翼的极度疯狂,他最终不得不取消了在汉诺威技术学院的教学活动,把自己限定在私人的研究工作当中。当纳粹1933年接管权力之后,莱辛逃到了捷克斯洛伐克,一年后在那里遭到了逮捕,然后被纳粹分子杀害。
犹太人自我仇恨最怪异的事例,也许是奥地利作家奥托· 魏宁格。在这里提及这一事例,只是因为它的病理机制后来产生了许多悲剧性的自杀。魏宁格是以《性和性格》一书获得巨大恶名的。在书中,双性同体的思想与知识分子的倾向相关联,并被转化为人类完美和不完美的尺度。根据魏宁格的思想,男人和女人是雌雄同体的,每一方都包含针对另一方解剖学上残余器官的各种各样的心理对应物。理想的类型和一个对所有文化成就负有责任的人,都是具有男子气概的类型,在其身上,女性的残余器官正好和女人的男子气概相抵消。魏宁格相信,女人体现了对性快乐荒唐的冲动,是男子性理性的对立面。犹太人是低级的,因为他们种族的性的商数远没有达到平衡。相比较而言,雅利安种族代表了完全协调的男子气概创造性原则的体现。当他发现自己烙上了犹太性的低级和女性因素优势的时候,发狂的魏宁格在贝多芬曾经住过的地方戏剧性地对自己开了一枪。这一行为后来得到了犹太人仇恨者的喝彩。他们赞同它是完全值得推广的事情。1941年,希特勒在元首府仔细地思考着“犹太人杆菌”的问题,他当时回想到迪特里希· 埃卡特曾经对他说过,他所知道的唯一诚实的犹太人是奥托· 魏宁格。当认识到犹太人是生活在他人身体上的寄生虫的时候,魏宁格自杀了。
魏宁格的犹太人的自我仇恨,毫无疑问是他自己人格的病态显现,但是它也以重要的方式反映了这样的事实:它是强烈的文化偏见强有力地塑造起来的。一种将一系列强有力的骗人把戏制度化的文化迷惑了每个人,包括德国人和犹太人,甚至少数的最强大的成员也不能一直摆脱仇恨的驱使。至于最脆弱的成员则试图以悲哀的方式逃避他们的犹太性,包括仇恨自己,作出狂热的民族主义者姿态,甚至把自己视同侵略者。犹太的父母有时企图教育他们的孩子以更多“德国的”而非“犹太的”方式行事,灌输给他们孩子所有假定是典型的德国式的行为习惯。瓦尔特· 拉特瑙在一篇针对犹太人的、题为《听,以色列》的文章中,呼吁犹太人放弃他们客观存在的性质,成为真正的德国人。他的头脑里这些客观存在的特性除了物质主义的倾向,就是与令人困惑的东方犹太人相联系的习惯和性格。小说家瓦塞尔曼在维也纳生活了一段时间,他发现这些犹太人是外国人,极度排外,他希望德国犹太人的自我形象不应该受到依然散发着犹太人强迫集中居住区臭气的、肮脏的流浪汉的消极影响。为了被德国社会所接受,犹太人被其父母和教师进行了服从性训练,变得特别有礼貌、令人愉快、随和,以至于和他们相处是一种快乐。彼得· 盖伊指出,为了取悦邻里的德国人,犹太人模仿的特性是所谓的友善,甚至是夸张的友善,德国人称之为“彻底的友善”。然而,实际上这经常意味的是自卑的自我贬低。这类行为体现了社会上优等的局内人和社会上低等的仆人之间的关系。这是一种不健康的关系,一种被压迫者使用的奴性的依赖方式,通过打击国民中的一部分人建立他们的自我。
估算有多少犹太人企图逃避他们的犹太性是困难的。这些犹太人模仿着假定是有修养的德国人的行为方式,但是结果变得令人困惑,因而对作为犹太人产生了双重的怀疑。在犹太知识分子的圈子里,这类行为受到相当的鄙视。无论如何,犹太知识分子没有构成一个具有共同观念的、有凝聚力的实体;他们也没有有意识地强调他们的犹太性。这并不意味着,作为一个群体,他们不具备可供识别的家族的相似性。首先,尽管德国犹太人的主体在构成上作为坚定的中产阶级从来不会变得左倾,但是犹太知识分子在其信念中倾向于自由主义或社会主义。尽管许多犹太知识分子作为左翼好战分子参与了战后时代(1918—1923)的革命暴动,但是他们对激进事业的参与后来逐步地退缩。正如瓦尔特· 拉克尔所指出的,几乎没有犹太知识分子在任何政党中工作;只有一些犹太人积极参与了德国社会民主党的工作。共产党最初吸引了许多犹太人,但是到1931年,在百位当选国会议员的共产党代表中,已经没有一个犹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