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魏玛时期的德国人和犹太人(第11/20页)

假定总体而言的德国知识分子,以及作为部分而言的犹太知识分子,对德国的公共政策产生任何明显的影响,都是一个严重的错误。正如先前所提及的,德国的知识分子在共同把智力和权力分割开来方面是有贡献的。他们为自己作为非政治人感到骄傲。结果是: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德国的知识分子构成了一个边缘的局外人阶层。由于在整个政治文化中缺乏工作经验,他们退却到艺术、文学、哲学、音乐等精神王国当中。除了在政治上没有成效之外,犹太知识分子还承受着其他两个倾向的痛苦:他们是一个不信任他们的国家中的犹太人;他们普遍属于政治左翼,并被认为具有激进的政治信念和现代主义的知识信念。事实上,犹太人经常处于先锋派运动的前列,作为作家、艺术家、剧作家以及正在兴起的电影业的领导者,他们构成了表现主义运动突出的部分。他们拥有处于领导地位的自由主义的报纸,前面提到过的摩西家族占据了柏林报纸和杂志市场的重要部分。它的竞争对手乌尔施泰因家族甚至更为成功,尤其是在获得了受人尊敬的《福斯报》,并通过期刊、时尚杂志、廉价图书增加了销售之后。许多出版家、编辑、批评家都是犹太人,其中包括塞缪尔· 菲舍尔、库尔特· 沃尔夫、卡西雷尔兄弟、格奥尔格· 邦蒂、埃里希· 赖斯以及马利克的公司。

纳粹分子不断放出谣言:德国的文化正被犹太左翼分子所控制,他们正在用其堕落的信念“污染”传统的德国价值观。事实是:通常是自由主义者或社会主义者的犹太知识分子落入右翼批评家的手中。他们专门夸大一些著名的犹太激进分子的重要性,并用同样激进的刷子抹黑大多数犹太人。犹太人颠覆的伪概念被一些犹太作家不经意地强化。他们公开责难他们所认为的在德国文化中是毁灭性的东西。库尔特· 图霍尔斯基是著名的犹太讽刺作家,他倾泻了一连串恶毒的文章论述德国人生活的弱点,结果形成了对犹太文学界的成见。他的对手控诉他是不爱国的人,而他冷漠地对这样的批评置若罔闻。他说:“我可能正在背叛的国家不是我的国家;这个国家不是我的国家;这个合法的秩序不是我的合法秩序。我对它旗帜的色彩无动于衷,我对它受到地域限制的理想无动于衷。在这里,我没有什么可以背叛的,因为没有人相信我做的任何事情。”1928年,他公开表述道:“假如对保护和平似乎是有必要的话,德国军队没有任何秘密我不能告诉另一个外面的强国。我们是高级的叛国者。为了支持我们热爱的祖国,为了和平和我们真正的祖国——欧洲,我们背叛了一个拒绝我们的国家。”作为一位世俗化的犹太人,图霍尔斯基正在逃避其犹太性,进入知识分子的理想,他将自己的过去变成新的身份,这个身份就是具有进步的社会主义信念的、世界主义的欧洲公民。他说的话是这个意思吗?它是对他的德国人和犹太人角色的双重拒绝吗?或者仅仅只是一个知识分子的姿态?也许都有,因为图霍尔斯基是一个深深分裂的、令人恼怒的牛氓,他最终发现自己无法逃避真实的过去,在瑞典的一家旅馆的客房自杀。图霍尔斯基是几位杰出的犹太知识分子之一。他为左翼最有影响的期刊《世界舞台》写作。其他与该刊有联系的人包括卡尔· 冯· 奥西茨基,他是一位期刊编辑,后来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也是纳粹暴行的受害者;以及恩斯特· 布洛赫和瓦尔特· 本雅明。这些作家的观念和信念证明了以下陈腐的判断是虚假的。这一判断控诉他们是好战的激进分子和危险的颠覆者。事实上,他们是善良的改革者,他们承担了所有被压迫者的事业。他们的知识分子的弱点,是许多没有政治经验的世界改进者的弱点:倾向对真实的或假定的非正义的过度反应,为人类拯救提供全面彻底的蓝图。图霍尔斯基和他的批评小团队,是内心深处没有幻想和疏离社会的知识分子,他们不能原谅德国人,因为德国人认可的东西是对他们遗产较好一面的背叛,它包括一度被认为是一位文明的德国人标记的文化信念:在大世界主义(欧洲的)的框架中对国家强烈的骄傲,对启蒙运动人类价值观的信奉。当针对共和国的反民主压力在20世纪20年代后期开始加强的时候,当许多犹太知识分子在审视一个根据他们的判断已经背叛了它更好一面的社会的时候,他们也开始再次感到自己越来越像局外人了。

判定这些批评家实际上产生了怎样的影响,或者他们对共和国消极的观点是不是其棺柩上的另一根钉子,都是困难的。因为共和国没有满足他们含糊的乌托邦渴望的检验,所以犹太批评家保持着他们的距离,或者发出他们自己傲慢的声音。也许就是他们未被允许分享权力的愤怒,导致了这些批评家作出了荒诞的判断,其中最愚蠢的是:社会民主党人是世界上最反动的政治家。正如瓦尔特· 拉克尔所指出的,这一结论依据以下的事实可能得到了推广,即这些知识分子批评家中许多人都小看了共和国维护者的工人阶级出身,毕竟党主席埃伯特是一位马鞍匠,塞韦林是一位锁匠,谢德曼是一位画家,诺斯克是一位篮子编制匠,威尔斯是一位家具商。

这表明这些魏玛时期的作家也许不知道他们的国家,正如他们认为他们知道一样。相反,他们的右翼批评家极度高估了他们对德国文化的影响。总体上来说,犹太人依然是想要成为局内人的局外人,但是只有在少数领域他们作出了重大的突破,这些领域包括新闻界、戏剧界和出版界。然而,就是在这些领域,他们的影响从来也没有占据主导地位,因为他们的信念不是“犹太人的”,而是德国人的。尽管犹太人在报界发挥了重大的作用,但是“犹太人的”报纸几乎完全被限制在一些较大的城市,著名的新闻机构依然控制在非犹太人手中。摩西或乌尔施泰因的报纸,在定位上依然比左翼更加自由主义,并且一直不清楚的是,如果不考虑犹太拥有者这一事实,纳粹的“犹太人的新闻机构”实际上意味着什么。真相是:纳粹分子为了唯一的真正德国的价值观,他们误用了自己的偏见,把所有的对手混为一谈,作为不忠诚和非德国人来看待。他们的特点是用泛泛的贬义词“犹太人的”,来谴责任何他们特别厌恶的东西。这个词可能意味着所有现代的、先锋派的、和平主义的、民主的、共产主义的、世界主义的、自由主义的,还有更含糊的,比如“腐蚀的”“无根的”“物质主义的”“堕落的”“怀疑的”,甚至“聪明的”。“聪明的”性质是对犹太人所有方面的抨击。事实上,这是无知的纳粹分子对对手的美德表示敬意的一种反常方式。“怀疑的”“聪明的”“轻率的”这些词,不过是对头脑敏捷的柏林人的总体描述。正如彼得· 盖伊提醒我们的,这些词语是德国人用于柏林人的,人们因为他们的头脑敏捷而欣赏他们,因为他们瞧不起炫耀、自大和空洞的宏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