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正公书札卷五(第7/8页)
惟自彭、周而外,江西无一军可恃;吉安之围,五旬未解;西路州县,陷至二十余处,无人过问。饷项业已罄竭,腊月即发钞票一半,办理诸多棘手。国藩为江省计之,深望阁下之来援;为大局计之,又甚不愿阁下之回援。何也?凡善弈者,每于棋危劫急之时,一面自救,一面破敌,往往因病成妍,转败为功;善用兵者亦然。今江西之势,亦可谓棋危劫急矣。当此之时,若雄师能从北岸长驱,与水军鼓行东下,直至小池口、八里江等处,则敝处青山、湖口之师,忽如枯鱼之得水;江西瑞州、临江之贼,忽如釜底之去薪。以不援为援,乃转败为功之要着也。若阁下仍从通城、义宁回援江西,则武汉纵能克复,恐败贼从而回窜。北岸既无重兵,外江之水师万无东下之理,内湖之水师终无出江之望。是回援而满盘皆滞,不援而全局皆生,国藩所反复思维而确见其然者也。
顷接黄南坡兄来信,湖南拟以六千兵勇救援江西,系黄与夏憩亭方伯、朱石樵太守三人董其事。此举果成,则由袁州建瓴而下,较之阁下从外兜剿而入,尤为得势。望探确湘中实情,如援师已成,阁下即无庸回江。国藩细察目下局势,阁下克复武汉后,由北岸迅速东下,湖南援师由袁州横出,上策也。湖南援师不成,阁下克复武汉后回剿瑞、临,中策也。援师既不成,武汉不复,阁下屯兵鄂渚,国藩亲率青山、湖口陆兵驰援腹地,与周凤山一军夹剿,此则近于下策而亦不能不出此者也。敢布区区,尚祈卓裁示复。
水师近未开仗,青山、苏官渡尚属平顺。霞仙比已至尊营否?筠仙已赴浙中,军事多虞,离索增感。
与刘霞仙 咸丰六年二月
自闻季霞弟殉难之耗,寸心伤悼,惘惘如有所失。非以国藩之故,吾弟断不能羁滞军中至二年之久;非以吾弟之故,季霞断不能行役鄂中至千里之远。是季霞之逝,吾弟累之也,实国藩累之也。使吾弟上无以慰老亲,下无以全友爱,国藩负疚神明,夫复何辞?
乃者凡在敝军人员,一技半职,皆得月分禄养,薄沾微润。惟吾弟与云仙不议月俸,出比龙见,而蜕若蝉清。盖国藩不欲以职事累两君,亦不以荣禄相酬。使两君得遂其来往自由之身,此鄙人之微意。而吾弟与云仙所默喻,而便安之者也。不谓季霞冒犯矢石,遂以身殉。念阁下艰难相从,寒暑跼踏于拖罟暗舱之中,又以力战陨丧爱弟。是未受职事,而劳苦过于职事重大之人;未沾荣禄,而得报异于荣禄优厚之人。固天道之不可推测,而国藩之负疚怀惭,乃展转而弥深。谨具赙仪二百金,为季霞营斋营葬之费。道途梗塞,无术速达,俟贼氛稍息,即专差送交迪庵观察,请其妥寄。
近闻谕旨饬南抚传谕老伯,命吾弟出办军务。朝廷甄采正士与谋军国,此古来所罕见。正气得伸,朋来无咎。吾弟应诏而出,万不可以少缓,不知新岁已启行赴鄂否?睠望台旆,悠悠我思。
贼躯粗适,癣疾自服云亭方药,比十愈三四。次青在苏官渡扼守如常。黄虎臣尚称营官之佳者。水师终乏起色。筠仙与弢甫同赴浙江筹饷,正初当可抵杭。弢所荐士,有龚孝拱、赵惠甫,顷已到营,皆英迈有识,诸关绮注,用敢布闻。
答黄麓溪 咸丰六年二月二十六日
接奉惠书,就谂荩勤益茂,履候胜常,至为欣颂。
承示捐项因谷贱银艰,催收匪易,此亦时势使然,不得不俟事机之顺。至湘潭曹前县练勇口粮一节,弟原诺归入大营报销。兹备公牍,并函致时卿观察,当可照办无虞。而刘馨室前岁捐办团防,弟亦曾诺为归营办理。迄今日久,境过事悬,合于此次一并清厘,庶免他时重生枝节。盖两事相同,办法固当一律也。敝军久顿鄱湖,本拟俟鄂渚东下之师合清江面。而两路山贼闯入江省,糜烂遂及四郡。水陆之众数千,殊觉不敷分布。瑞、临难期遽复,吉安又闻失陷,焦灼万分。须俟吾楚援军由醴入萍,庶夹击易于得手耳。
与李次青 咸丰六年四月十八日
——前函跨河而营之说,是过于求稳之着。贼匪围长沙,绾搭浮桥以河西为去路,维时官兵在城外者四五万,故贼不得不为此计。今抚州城外并无大股援贼,自以紧逼城根,伺隙环攻为是,不必分扎河外也。该匪外无厚援,内亦未必有如林启容、韦俊者为之坚持,每出辄败,不久终有可破之理。望与秀三、弥之诸君坚持定力,每日讲求营务,训练整齐,使全军八千人无一人稍萌懈志。吾保一月之内,必破抚城也。
——鸦片抽税,经御史伍辅祥奏请军机大臣大学士,户部痛驳,义正词严。此时渎奏,必仍驳斥。就令奏准,亦实无人能办此事者。二月二十一日,仆与文中丞奏拨上海关税银十万两,经户部议驳。上海抽厘之奏,闻亦经江苏督抚议驳。前此足下每以笏堂之行、上海之厘为必有所获,而今皆赋子虚,事固难以逆料也。
——弃城官吏,一言难尽。谁能持斯正论,力振纪纲?去年因李皓而办诬告巨案之所由起也。今年一切,仆不过而问焉。大炮攻城,仆不甚信其说。火箭,火炮二物,颇能知其性情力量。如必须巨炮,当设法运往耳。
与李次青 咸丰六年四月二十六日
贼匪每夜明火列炬,更鼓严明,正守城之下乘。林启容之守九江,黄文金之守湖口,乃以悄寂无声为贵。江岷樵守江西省城,亦禁止击柝列炬。已无声而后可以听人之声,已无形而后可以伺人之形。抚贼之备物太甚者,其中盖有所不足也。愿足下以精心察之,冷眼窥之,无乘以躁气,无淆以众论,自能觑出可破之隙。若急于求效,杂以浮情客气,则或泰山当前而不克见。以瓦注者巧,以钩注者惮,以黄金注者昏。外重而内轻,其为蔽也久矣。仆之不欲再增抚州陆兵,实以金注太重为虑。其水师助剿,已调新中亲兵二营,以饶防稍松也。
连日苦雨不息,风雷交作,忧惧百集。不知尊营能无被浸淹否?将士淋漓困乏之中,尚不至多病否?此等苦况,军中所不数见。足下积年体弱,能胜此否?国藩比亦移居营帐之中,深宵闻喧豗倾注之声,念我抚郡征人,茫然不知天道人事之何所终极也!各属民未厌乱,从逆如归,所出告示,严厉操切,正合此时办法。但示中所能言者,手段须能行之,无惑于妄伤良民、恐损阴骘之说。斩刈草菅,使民之畏我,远过于畏贼,大局或有转机。
四五月饷项竭蹶,每名每日只能给百文。待六月广东饷到,再行逐一补足。外每日加赏米一升,盐三钱,将来不复扣还。此系万不得已之计,望足下传集各弁勇,将国藩苦衷一一告明。即日再会中丞衔出一告示,并谆札各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