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肉(第20/20页)

明朝的确应该绷紧对大草原蛮族人的警惕之弦,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17世纪推翻了明朝的是新出现的威胁,不是蒙古人,而是蒙古人的宿敌满洲人。

严格来说,满洲人并非马背上的民族,因为他们在离开满洲挺进中原之前,就基本上定居下来,汉化程度已经相当高,商业活动也十分发达。但他们军队的核心是骑兵,他们把蒙古人借武力把中国的行政制度为己所用的手法运用得炉火纯青。

这不仅是军事层面,更是政治组织层面上的成就。秘诀在于游牧民族通过与边境地区的汉人接触合作,学会了一方面使用非汉人的暴烈的作战手段,另一方面通过可信任的汉人属从进行行政管理——也就是说学会了如何夺取权力以及如何保持和使用权力。

不幸的是,满洲人从明朝手中夺取的权力是中国人关于理想政府的高度蒙古化的版本,满洲人把它全盘接受了下来。18世纪清朝的皇帝中最好的一类是父亲式的暴君,对知识阶层降尊纡贵,弘扬艺术,推动贸易和银行业的兴起,并建立了中国农民所经历过的最温和的税赋制度。但这种宽厚的代价是“中央官僚制度的过分烦冗”。事无巨细都要请示北京,科举入仕的官员所受的教育“更使他们不敢越雷池一步”。这种繁文缛节扼杀了中国人与时俱进的能力。中华文明曾经是科学探索和技术革新的文明,但在满洲人统治下,所有旨在变革的企图,无论是在物质还是在知识方面,都被投以怀疑的眼光。同期,日本为了维护已有的社会秩序和本国统治阶级的地位而宣布技术变革为非法;在中国,身为外来统治者的满洲人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对技术变革虽然没有明文禁止,但通通予以扼杀。日本的武士阶级后来终于认识到,他们只有接受西方的科学和工业才能有未来,但中国的满洲人和朝廷官员却没能做出向着现代化的跃进。我们可以找出很多理由来解释个中原因,但归根结底是由于满洲人是外来人,是从草原起家的征服者,他们的权力基础是他们的军事制度,所以他们不愿对其进行革新,宁肯任其过时僵化。军事史上最可怜可叹的莫过于19世纪的满洲八旗兵以卵击石,手持弓箭对抗欧洲侵略者的枪炮。

从长远来看,19世纪对中国发动鸦片战争的欧洲人的战斗力是在很久之前、很远之外形成的,是他们的祖先在和满洲人骑马的祖先作战的过程中培养出来的。帝国主义时期欧洲军队效率的一个支柱是大草原以外建立的原则,即官僚组织的原则。它创立于苏美尔和亚述,经波斯传入马其顿、罗马和拜占庭,文艺复兴时期被从古典文献中发掘出来再次发扬光大。另一个支柱是注重对阵战,这是从希腊人那里流传下来的。所有其他的战术,如长途奔袭、战场上高速运动、高效的投掷技术、战车的应用,以及战马和战士之间的默契这最重要的一点,都来自大草原及其边界地区。甚至可以说,后来的突厥人和蒙古人借鉴了伊斯兰教对战争的革命性贡献,即战争超越了家庭、种族、领土或具体的政治形式等等方面的考虑,在此基础上提出了这样一种思想:战争可以是自动自发的,武士的生活自成一种文化。克劳塞维茨对他在1812年莫斯科战役中遇到的哥萨克人表现出来的“非军人”行为深恶痛绝,但那其实是这种文化的体现,尽管有所淡化,但仍清晰可辨。也许那种文化是“非军人”的,但它早在克劳塞维茨式的战略出现很久以前就开始为害世界了,而且还把残酷无情、暴烈凶狠、务求完胜的战争概念传输给了定居者。克劳塞维茨本人也深受其影响,尽管他那条理分明的头脑怎么也不会承认。

[1]索姆河战役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规模最大的一次会战,也是最惨烈的一次阵地战,双方伤亡人数达130万。——译者注

[2]中国境内叫黑龙江。——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