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2.“唉!为了爱情我能做些什么?”(第19/23页)
“陛下,”他小心翼翼地说,“您知道吗,大教堂里有扇窗户的玻璃上有您母亲的画像?当太阳照进去的时候,她不就像沐浴在光芒之中吗?我觉得那修女看到的就是这种情景。”
“你不相信幻象吗?”
“我觉得,也许她无法把在外部世界看到的东西与她脑海里的东西区分开来。有些人就是这样。也许应该同情她。尽管不能太同情。”
国王皱了皱眉。“但是我爱我母亲,”他说。接着:“白金汉非常重视幻象。他专门有一位为他预言的修士。跟他说他会成为国王。”他没必要补充一句,白金汉是个叛徒,而且已经死了十多年了。
当国王一行启航去法国时,他与国王一起乘坐“燕子号”。他站在甲板上,目送着英格兰渐渐远去,亨利的私生子里奇蒙公爵在他旁边,因为这第一次海上航行,还因为能陪伴他父亲,而感到非常兴奋。菲茨罗伊是个英俊的小伙子,长着一头金发,虽然只有十三岁,但身材很高,不过有些单薄: 很像亨利年轻时的样子,而且有良好的自我感觉和一种独特的高贵气质。“克伦威尔先生,”他说,“自从红衣主教下台之后,我就没有见到你了。”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我很高兴你东山再起了。因为那本名为《朝臣》的书上说过,在出生卑微的人身上,我们常常可以看到卓越的天份。”
“你读的是意大利语的吗,先生?”
“不是,但有人把那本书的一部分帮我译成了英语。那是一本好书,很值得我一读。”他顿了顿。“我但愿”——他转过脑袋,压低声音——“我但愿红衣主教没有死。因为现在诺福克公爵成了我的监护人。”
“我还听说大人将要娶他的女儿玛丽。”
“是的。我并不愿意。”
“为什么?”
“我见过她。她的胸部像一块平板。”
“但是她很聪明,大人。而且在你们共同生活之前,时间可以弥补那种不足。既然你的人能把卡斯蒂格里翁那本书上涉及淑女及其品德的那一部分给你翻译出来,那么我能确定,你会发现玛丽•霍华德拥有所有那些品德。”
他想,但愿这桩婚姻到头来不会像哈利•珀西或者乔治•博林的那样。也是为了女孩着想;卡斯蒂格里翁说,男人能够理解的所有东西女人也能理解,他们具有同样的领悟力,同样的才能,无疑也具有同样的爱和恨。卡斯蒂格里翁爱他的妻子伊波丽塔,但两人仅仅共同生活了四年,她就去世了。他为她写了一首诗,一首挽歌,但写出来却仿佛出自伊波丽塔之手: 是已故的女人在向他倾诉。
船过之处的海面上,海鸥一声声地叫着,犹如迷途的灵魂。国王来到甲板上,说他的头已经不痛了。他说,“陛下,我们刚刚谈到卡斯蒂格里翁的书。您有空读过吗?”
“是的。他赞颂了sprezzatura[23]。那是一种不刻意努力却把各种事情做得漂亮、圆满的艺术。王公贵族们也应该培养这种素质。”他很有几分怀疑地加了一句,“弗朗西斯国王就具有这种素质。”
“是的。可除了sprezzatura之外,一个人在公开场合还得始终展示出一种庄重的克制力。我在想,也许我可以找人把它翻译出来,送给诺福克大人做礼物。”
在他的脑海中,肯定浮现出了托马斯•霍华德在坎特伯雷威胁着要揍那位圣女的情景。亨利咧嘴笑了。“你应该这样。”
“嗯,但愿他不会把它当成一种责备。卡斯蒂格里翁说,一个男人不应该刻意卷发和拔眉毛。而您知道,大人两者兼有。”
小王子朝他皱起眉头。“诺福克大人吗?”亨利发出一阵与国王身份不符的大笑,既不庄重也不克制。这对他的耳朵很受用。船上的木板在嘎吱作响。国王把手扶在他肩上,稳住自己。风鼓起了船帆。太阳在水面上跳跃。“再过一小时,我们就要靠港了。”
加来是英格兰的边远地区,是她在法国的最后堡垒,在这座小城,他有许多朋友,许多客户,许多委托人。他知道这座城市,包括水闸和灯笼门,圣尼古拉斯教堂和圣母教堂,他知道它的塔楼和防波堤,还有它的集市、广场和码头,总督所租住的斯特伯旅馆,维特希尔和温菲尔德两家的住宅——在他们那绿树成荫的花园里,绅士们远离他们觉得再也无法理解的英格兰,过着惬意的隐居生活。他知道那些防御工事——摇摇欲坠——在城墙的外面,是佩尔[24]的土地,有它的树林、村庄和沼泽,它的水闸、堤坝和沟渠。他知道通往布伦的路,还有通往皇帝的领土格拉沃利讷的路,他还知道弗朗西斯和查理这两位君王,随便哪一位只要下定决心,就可以一举拿下这座小城。英国人在这里已经有了两百年的历史,但如今在大街上,你会发现讲法语和佛兰芒语的人更多。
总督迎接了国王陛下;伯纳斯勋爵是一位老战士、老学者,堪称旧式美德的典范,如果不是因为腿有残疾,以及他显然担心可能由此导致的巨大开销,他就会是《朝臣》那本书的活样板了。他甚至已经把国王和侯爵安排在两个中间有一扇连着的门的房间。“我觉得这样非常合适,大人,”他说,“只要门的两面有牢固的栓子就行。”
因为在他们离开陆地之前,玛丽告诉过他,“以前她不愿意,不过现在她会了,但是他不会。他跟她说,如果她怀上孩子,他必须确定是婚内的。”
两位国王将在布伦会晤五天,然后又在加来五天。安妮想到自己将被撇在一边,感到非常不快。他从她坐立不安的样子看出,她知道这是一个有争议的地方,可能会发生你无法预料的事情。与此同时,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他甚至没有带上雷夫,独自一人溜进了位于凯尔克维尔街一座后院的小酒馆里。
* * *
这是个低矮的地方,有一股柴火的烟味、鱼腥味以及霉味。在一边墙上有一面潮湿的镜子,他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面孔,很苍白,只是眼睛还有生气。他一时有些错愕;你没想到会在这样一间脏乱的小屋里看到自己。
他坐在一张桌子旁等着。五分钟后,屋子后面有了一些动静。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早就料到他们会让他等候;为了打发时间,他在脑海里将康沃尔郡去年交给国王的款项的数字过了一遍。他正准备接着回顾切斯特的收款人提交的数字时,一个黑影出现了,并渐渐地变成一个穿着长衫的老头。他颤巍巍地走了过来,接着后面还跟了两个人。你很难将他们分出彼此: 都是一样的干咳,一样的长胡子。根据他们叽叽咕咕地商量出的顺序,几个人在对面的凳子上依次坐下。他讨厌炼丹术士,而这些人看起来就像炼丹术士: 衣服上有些说不清的污渍,眼睛泪汪汪的,鼻子出着粗气。他用法语跟他们打招呼。他们哆嗦了一下,其中一个用拉丁语问他们是否应该有点喝的。他叫来服务生,不抱太大希望地问他有什么可推荐的。“去别的地方喝?”服务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