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1.安妮王后(第14/19页)

那天晚上,经国王的准许,他回到奥斯丁弗莱。他拜访了他的邻居查普伊斯,查普伊斯避开了这一天的活动,他关上门窗,塞紧耳朵,不听那喧闹的号角和典礼的礼炮声。他带了一支看上去有点滑稽的小队伍,由瑟斯顿领头,给大使送来了蜜饯以消解他的闷气,还有萨福克公爵送给他的一些上好的意大利葡萄酒。

查普伊斯迎接他时,毫无笑容。“嗯,红衣主教没做成的事情你做成了,亨利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我的主人能公正地看待这些事情,我对他说,从亨利的角度来看,他没有在多年前起用克伦威尔真是遗憾。否则,他的事情会进展得更顺利的。”他刚想说,我这一切都是红衣主教教的,可查普伊斯却抢过话头。“红衣主教如果来到一扇关闭的门前,他会好言称赞——哦,漂亮而听话的门啊!然后,他会试图哄着它打开。而你也是一样,也是一样。”他给自己倒了一些公爵送的酒。“但不得已的时候,你会干脆一脚踢开。”

这酒是布兰顿所喜欢的那种陈年、名贵的酒,查普伊斯很欣赏地品味着,一边说,我真是不明白,这个愚昧的国家里的事情我完全不明白。克兰默现在是教皇吗?要么亨利是教皇?也许你是教皇?我那些今天在人群中的手下说,他们很少听到有人向情妇欢呼,倒是有很多人恳求上帝保佑凯瑟琳,那位合法的王后。

是吗?我不知道他们是在哪一座城市。

查普伊斯吸了吸鼻子: 他们满可以感到奇怪。最近以来,国王身边只有法国人,而她,博林,本身也是半个法国人,而且完全被他们收买;她家的所有人都在弗朗西斯的口袋里。但是你,托马斯,你没有上那些法国人的当吧?

他让他放心: 我亲爱的朋友,一刻都没有。

查普伊斯哭了;这可不像他: 全是因为那名贵的酒。“我辜负了我的皇帝主子。我辜负了凯瑟琳。”

“没关系。”他想,明天是另一场战斗,明天是另一个世界。

黎明时他到了教堂。庆祝的队伍六点钟就已经整队排好。亨利将从一间有格子窗的包厢里观看加冕,包厢位于一处彩绘的石砌建筑里。八点左右的时候,他探进头去时,国王已经满怀期待地坐在一只天鹅绒坐垫上,有位仆人跪在地上为他打开早餐。“法国大使会跟我一起,”亨利说;当他匆忙离开时,正好见到了那位先生。

“听说你让人画了像,克伦穆尔先生。我也让人画了像。你看到画好的成品了吗?”

“还没有,汉斯太忙了。”即使在这个晴朗的早晨,在这扇形的拱顶之下,大使看起来还是脸色发青。“哦,”他说,“随着这位王后的加冕,我们两国的关系似乎达到了一种完美的友好状态。在完美的基础上再怎样改善?我问您,先生。”

大使鞠了一躬。“然后走下坡路?”

“我们尽力吧,您知道。尽力保持一种互用互利的状态。当我们的君王再一次地互相指责的时候。”

“又一次加来会晤?”

“也许一年之内。”

“不会更早?”

“我不会无缘无故地让我的国王漂洋过海。”

“我们得谈谈,克伦穆尔。”大使用一只平平的手掌在他的胸部,正胸口上,拍了一下。

安妮的队伍九点钟时准备完毕。她披着紫色的天鹅绒披风,上面有貂绒饰边。在一路铺至圣坛的蓝布上,她要走七百码远,她的脸上显出陶醉的神情。老诺福克公爵夫人远远地在她身后,托着她的裙裾;在较近处,温切斯特主教和伦敦主教分立两旁,牵着她长长的礼服的摆边。这两个人,加迪纳与斯托克斯利,在离婚案中都是国王的手下;可是现在,他们看上去似乎但愿远离他再婚的活生生的对象,她高高的前额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那紧闭的双唇——在她到达圣坛的时候——仿佛消失在她的面孔里。谁说两位主教该牵着她的裙摆?这全都写在一本伟大的书里,那本书很古老,以至于你几乎不敢触碰,不敢对着它呼吸;李尔似乎能将它倒背如流。他想,也许该把它抄下来重印。

他在脑海里记了下来,然后将自己的意志集中在安妮身上: 要安妮在圣坛前弯腰下去伏地祈祷时,不要失足绊倒,当她的肚皮距离神圣的地面还有十二英寸时,她的侍从们走上前来搀扶住她。他发现自己在祈祷: 这个孩子,他半成形的心脏此刻正贴着石头地面跳动,愿他被这一时刻圣化,愿他像他父亲的父亲,像他的都铎叔伯们;愿他坚强,机敏,留心每一个机会,充分利用好哪怕是最微小的转机。亨利是沃尔西创造的,如果他再活上二十年,然后让这个孩子继承王位,那么我就能培养出我自己的国王: 以展现上帝和英格兰联邦的荣耀。因为到时候我还不会太老。看看诺福克,已经年过六旬,当他参加佛洛顿战役时,他父亲已是七十高龄。我也不会像亨利•怀亚特那样,说,我现在已经不问世事了。因为除了世事,还能有什么呢?

安妮颤悠悠地重新站起身。在香雾缭绕之中,克兰默正在将节杖、象牙权杖放进她的手里,接着把圣爱德华王冠在她头上放了片刻,马上又换成一顶更轻便、更好戴的冠冕: 就像在变戏法,他的双手非常灵活,似乎这一辈子就是在把王冠放过来,换过去。大主教看上去有几分兴奋,仿佛有人给了他一杯热牛奶一般。

施涂油礼后,安妮缓缓退下,缭绕在她身边的香雾将她隐藏了起来: 安妮王后,退进了一间为她安排的卧室,去为出席威斯敏斯特大厅的宴会作准备。他不大客气地从那些达官贵人中间穿过——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口口声声说不会来这儿的人——突然看到王室治安官查尔斯•布兰顿骑在他的白马上,准备跟这些人一起进大厅。他是一个高大、耀眼的人物,他从他身上收回目光;他想,查尔斯也不会比我活得更久。他退回到暗处,朝亨利那边走去。不过有件事情让他停住了脚步,他看到一件红色法袍的下摆在一个角落一晃而过;很显然,那是从自己队列中逃出来的某位法官。

威尼斯大使挡在亨利包厢的门口,可亨利挥手示意他让开,说,“克伦威尔,我妻子看上去难道不健康吗?她难道不漂亮吗?你能不能去看看她,并给她……”他环顾四周,看有什么东西可以当礼物,然后从自己的手指上取下一枚钻石戒指,“你能给她这个吗?”他吻了一下戒指。“还有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