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1.安妮王后(第15/19页)

“我很希望去传达这份深情,”他说,并叹了口气,好像他是克兰默似的。

国王笑了起来。他容光焕发。“这是我最美好的,”他说,“这是我最美好的一天。”

“直到孩子降生之日,陛下,”威尼斯大使躬身说道。

为他开门的是玛丽•霍华德,诺福克的小女儿。

“不,您肯定不能进来,”她说。“绝对不能。王后已经脱衣服了。”

里奇蒙说得没错,他想;她完全没有胸部。现在还是这样。都十四岁了。他想,我要逗一逗这位小霍华德,于是他站在那儿,对她大肆奉承,赞美她的衣服以及首饰,直到他听见里面响起了一个声音,仿佛是从坟墓里传出来的那样低沉;玛丽•霍华德惊跳起来,说,哦,好吧,如果她说您可以见她的话。

床帷已经关上。他把它们拉开。安妮穿着宽松的内衣躺在床上。除了那怀着六个月身孕的腹部令人吃惊地隆起之外,她看上去了无生气,就像一个鬼魂。当她穿着典礼的礼服时,几乎没怎么显出身形,只有在那神圣的时刻,当她匍匐下去,腹部快要接触石地时,才令他想到了她的身体,而此时此刻,她四肢伸展地躺在那儿,犹如一件祭品: 内衣下的乳房鼓鼓的,光着一双浮肿的脚。

“圣母啊,”她说。“你就不能不去骚扰霍华德家的女人吗?你长得这么丑,却这么自信。让我看看你。”她抬起头来。“这是深红色吗?这是一种非常暗的红色。你是违抗我的旨意吗?”

“您的表亲弗朗西斯•布莱恩说,我看起来像一处可以走动的瘀伤。”

“国体上的擦伤。”简•罗奇福德笑了起来。

“您能行吗?”他问: 几乎有些怀疑,几乎有些温柔。“您累坏了。”

“哦,我想她支撑得住的。”玛丽的语气中丝毫没有做姐姐的自豪。“她天生就是为了这样,对吧?”

简•西摩:“国王在观看吗?”

“他为她骄傲。”他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的安妮说。“他说您今天看起来美极了。他把这个送给您。”

安妮轻轻地哼了一声,像是感激,又像是厌烦: 哦,什么,又是钻石?

“还有一个吻,不过我说,那份礼物他最好亲自送来。”

她丝毫不像要从他手中接过戒指的样子。他几乎忍不住想把它放在她的肚子上,然后一走了之。但是他把它交给了她姐姐。他说,“宴会将等着您,殿下。您觉得准备好了之后再过来。”

她喘息着坐直身子。“我这就去。”玛丽•霍华德探身向前,摩挲着她的下背,她的手没有经验,轻轻地拂来拂去,仿佛在抚摸一只鸟。“哦,走开,”施过涂油礼的王后呵斥道。她看上去很难受。“昨天晚上你在哪儿?我需要你。大街小巷都为我欢呼。我听到了。他们说民众爱戴凯瑟琳,但其实只是那些女人,她们同情她。我们会让他们看到更好的东西。等这个小家伙生出来,他们就会爱戴我了。”

简•罗奇福德:“哦,可是夫人,他们爱戴凯瑟琳,是因为她是两位受过涂油礼的君主的女儿。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夫人——他们永远不会爱你的,就像永远不会爱……这位克伦威尔一样。这与你的功劳无关。这只是一个事实。想回避是没有用的。”

“也许够了,”简•西摩说。他朝她转过身,看到了令人吃惊的事情;她已经长大了。

“凯里夫人,”简•罗奇福德说,“我们现在得让你妹妹站起来,重新穿上礼服,所以送克伦威尔先生出去,并享受你们一如既往的谈心吧。这不是一个打破惯例的日子。”

在门口:“玛丽?”他说,注意到她眼睛下方的乌青。

“怎么啦?”她的语气仿佛在说,“怎么啦,现在又有什么事儿?”

“我很遗憾你跟我外甥的婚姻没能说成。”

“当然,甚至都没有人问过我。”她勉强笑了笑。“我将永远看不到你的府上。但是却听说了那么多。”

“你听说了些什么?”

“哦……柜子都要被金币胀破了。”

“我们决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的。我们会买更大的柜子。”

“他们说那是国王的钱。”

“所有的钱都是国王的钱。上面有他的肖像。玛丽,你看,”他握起她的手,“我无法说服他不喜欢你。他——”

“你努力了多少?”

“我希望你安安全全地跟我们在一起。不过当然,身为王后的姐姐,这可能不是你所期待的美满姻缘。”

“我怀疑有多少做姐姐或妹妹的,会期待着我每天晚上的待遇。”

她会又一次怀上亨利的孩子,他想。安妮会将它扼杀在摇篮里。“你的朋友威廉•斯塔福德在宫廷里。起码,我想他还是你的朋友吧?”

“想象一下,他会怎样看我的处境。不过,起码我父亲对我又有好言好语了。阁下觉得又需要我了。国王可不能去骑别人马厩里的母马。”

“这一切会结束的。他会给你自由的。他会好好安置你。一份养老金。我会帮你说话的。”

“一块肮脏的洗碗布也能有养老金吗?”玛丽的身体晃了晃;她似乎因为痛苦和疲惫而精神恍惚;泪水涌上她的眼眶。他站在那里接住了她的眼泪,把它们擦去,一边轻声细语地安慰她,一边却但愿自己在别的地方。脱身后,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站在门口,神态凄凉。一定得为她做点什么,他想。她的姿色在渐渐消失。

亨利坐在威斯敏斯特大厅上面的一处楼座上,看着他的王后在下面的贵宾席上就坐,身边是她的女侍,她们是宫廷里的花朵,英格兰的贵族。国王已经提前吃了一些东西,现在只是食不知味地拨弄着一只调味碟,将薄薄的苹果片蘸上肉桂。跟他一起坐在楼座上的,还有那些大使,让•德•丹特维尔穿着毛皮衣服,抵御着六月的寒意,而他的朋友拉佛尔主教,则穿着一件上好的织锦长袍。

“这一切真是太壮观了,克伦穆尔,”德•塞尔维说;那双精明的棕色眼睛打量着他,不漏过任何细节。他也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针脚和衬垫,饰钉和染色;他赞美起主教织锦的纯正的紫红色。据说这两个法国人喜欢福音书,但是在弗朗索瓦的宫廷里,所谓喜欢,充其量只涉及国王出于自己的虚荣心而希望去庇护的一小群学者;他从来没有能够培养出自己的托马斯•莫尔,也没有自己的伊拉斯谟,这自然会伤害他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