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1.安妮王后(第17/19页)

[16]

“克里斯托弗,给她一支蜡烛。”

他看清了她面前的书;是路德的一本小册子。“可以吗?”他一边说,一边拿起了书。

他不自觉地读了起来。他的思绪随着那些字行跳跃着。她是克兰默藏匿的某个逃犯吗?他知道如果她被抓住的代价吗?他已经读了半页,大主教才慢慢地走进来,犹如一声迟来的道歉。“这女人是……?”

克兰默说,“玛格丽特。我的妻子。”

“亲爱的上帝。”他把路德的书“砰”地一声摔在桌上。“你都干什么了?在哪儿找到她的?显然是在德国。所以你才回来得这么慢。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

克兰默温顺地说,“我不由自主。”

“如果国王知道了,你知道他会怎么处置你吗?巴黎的主行刑人设计了一种机器,带有配重悬吊式的梁——要我为你画出来吗?——当异教徒被施以火刑的时候,它会把他放进火里,然后再吊起来,好让人们看到他痛苦的各个阶段。亨利现在也会要一台的。也可能他会弄一台别的装置,花四十天的时间慢慢地让你的脑袋与肩膀分家。”

年轻女人抬起头。“Mein Onkel[17]。”

“他是谁?”

她说出了一位神学家的名字,安德列亚斯•欧西安德: 纽伦堡人,路德会教友。她说,她叔叔和他的朋友们,还有她镇上的那些学者,他们认为——

“关于神父应该娶妻,夫人,也许是你们国家的信仰,可在这儿不是。克兰默博士没有提醒过你这一点吗?”

“求你了,”克兰默央求道,“告诉我她在说什么。她责怪我吗?她是不是希望自己还在国内?”

“不。不是,她说你很善良。你中什么邪了,老兄?”

“我跟你说过我有个秘密。”

你确实说过。在信纸的页边。“但是把她留在这儿,在国王的眼皮子底下?”

“我一直把她留在乡下。可是,她想看庆典,我无法拒绝。”

“她到外面的大街上去了?”

“为什么不行呢?谁也不认识她。”

没错。对城里的陌生人的保护;一位年轻女子,穿戴着漂亮的衣帽,一双眼睛藏在成千上万双眼睛中间: 你可以在森林中藏一棵独木。克兰默走近他。他伸出双手,这双此前刚刚涂过圣油的手;这双手很漂亮,手指修长,苍白的长方形手掌上纵横交错地布满了海上航行和结盟诸国的消息。“我请你到这儿来是作为我的朋友。因为我把你当作我在这个世界上的重要朋友,克伦威尔。”

那么,在友情中,他就只能把那些瘦长的手指握在自己的手里。“很好。我们会想个办法的。我们会为你妻子保密。我只是感到奇怪,你为什么不把她留在她娘家,直到我们能说服国王。”

玛格丽特望着他们,蓝色的眼睛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看看那个。她站起身,把桌子从面前推开;他看到她这个动作,心里不禁一沉。因为他以前看到一位女人这样做过,是他自己的妻子,他还看到她怎样用手掌撑着桌面,让自己站起来。玛格丽特很高,她隆起的腹部刚刚露出桌面。

“天啊!”他说道。

“我希望是个女儿,”大主教说。

“大概什么时候?”他问玛格丽特。

她没有回答,而是拿起他的手,放到她的肚子上,然后用自己的手按住。与庆典活动相呼应,孩子也在跳舞: 皇家艾斯坦碧舞。这可能是一只脚;这是一只拳头。“你需要一个朋友,”他说,“需要一个女人陪着你。”

他大步走出房间,克兰默跟了出来。“关于约翰•弗里斯……”他说。

“什么?”

“自从他被带到克罗伊登之后,我已经见过他,跟他私下里谈了三次。他是一个优秀的年轻人,非常温文尔雅。我花了好多个小时,不过我丝毫也不后悔,但是我无法把他从他自己的道路上拉回来。”

“他应该跑进树林。那才是他的道路。”

“我们不是全都……”克兰默垂下目光。“原谅我,但我们不是全都像你一样能看到那么多条道路。”

“那么你现在得把他交给斯托克斯利了,因为他是在斯托克斯利的教区被抓的。”

“当国王给我这个重要职位,当他坚持要我担任这个职务时,我根本没有想到,我刚刚接手的事情之一,会是去对付一个像约翰•弗里斯这样的年轻人,并且尽力说服他放弃自己的信仰。”

欢迎来到下面的这个世界。“我不能再等了,”克兰默说。

“你妻子也是。”

奥斯丁弗莱周围的街道几乎不见人影。城里到处都燃起了篝火,星星在烟雾中若隐若现。他的卫兵们站在大门口: 他满意地看到,他们很清醒。他停下脚步说了几句话;有一种虽然匆忙却依旧从容的艺术。接着,他走进门去,一边说,“我要见巴尔夫人。”

他的多数家眷都去看篝火了,半夜之前都不会回家,而在外面跳舞狂欢。他们得到允许可以这样;如果他们不为新王后庆祝,还有谁该去庆祝呢?约翰•佩奇出来了: 有事情要吩咐吗,先生?还有威廉•布拉巴宗,手里拿着笔,他是沃尔西的旧部下: 国王的事情永远做不完。托马斯•艾弗里,刚才还在算账: 总是有钱流入,有钱流出。沃尔西下台时,他的手下弃他而去,但托马斯•克伦威尔的仆人们却留了下来,与他共渡难关。

头顶有扇门“砰”地一响。雷夫走了下来,脚步很重,头发乱七八糟地竖着。他脸颊泛红,显得很不解。“先生?”

“我没找你。你知道海伦在这儿吗?”

“怎么啦?”

就在这时,海伦出现了。她正把头发挽在一顶干净的帽子下面。“我需要你收拾一个包裹跟我一起走。”

“去多久,先生?”

“不知道。”

“出伦敦吗?”

他想,我要做些安排,城里男人的妻子女儿,那些谨慎的女人,他们会为她找些仆人,还有接生婆,这些能干的女人会把克兰默的孩子交到他的手里。“也许不会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