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1.安妮王后(第8/19页)
在弥撒期间,他的思绪早已穿城而过。家里边会有怎样臭气熏天的鹅舍在等着他?街上会有怎样的争吵,哪些婴儿被遗弃在教堂的台阶上,哪些不服管教的学徒需要他去与之谈心?爱丽丝和乔画好复活节彩蛋了吗?她们现在已经很大了,但她们乐意当家里的孩子,直到下一代的来临。他该考虑为她们找丈夫了。安妮如果还活着,现在就可以出嫁了,嫁给雷夫,因为他的终身大事还没有确定。他想到了海伦•巴尔;她读书识字进步得真快啊,在奥斯丁弗莱,他们都少不了她了。他现在相信她丈夫已经死了,他想,我得跟她谈谈,我得告诉她她自由了。她很传统,不会面露喜色,但是,得知她不再受制于一个那样的男人,谁都会开心的。
在弥撒的过程中,亨利一直在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他把文件分成类别,交给他的委员们互相传阅;只是在圣化之际,当神迹发生,面饼圣化为上帝时,他才满怀敬畏之情地跪下。神父刚刚说完“Ita, missa est[7]”,他就小声说,到我的密室来,单独地来。
首先,聚集的大臣们必须向安妮鞠躬行礼。她的侍女们退到一旁,将她独自留在一个洒有阳光的小地方。在这个宗教节日,他注视着他们,注视着那些侍从和委员,其中有不少都是国王孩提时代的朋友。他特别观察了一下尼古拉斯•卡鲁男爵;他对新王后礼数周全,却情不自禁地撇着嘴角。调整你的表情,尼古拉斯•卡鲁,调整你那古老家族的表情。他听见安妮说,这些人是我的敌人: 他把卡鲁加进了名单里。
在接见厅的后面,是国王自己的房间,只有他的亲信至交才能看到,他在那里接受侍从们的伺候,还可以避开大使和间谍。这是亨利•诺里斯的地盘,诺里斯对他的新任命轻声道贺,然后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你知道克兰默将开庭正式解除……”亨利说过,他再也不想听到关于他的婚姻的任何话,所以他甚至不会提起这个词。“我已经叫他在邓斯特布尔的修道院开庭,因为那里离她现在所住的安普西尔有,嗯,十到十二英里——这样,如果她愿意,就可以派她的律师来。或者她亲自出庭。我想要你去见见她,秘密地,去跟她谈谈——”
确保她不会有出人意料的行为。
“你不在的时候,把雷夫留给我。”由于自己的意图这么容易就被理解,国王松了口气,情绪也好了起来。“我可以指望他说出克伦威尔会说的话。你的那个小子很不错。他能比你更加不动声色。我们开枢密院会议时,我看到你用手遮住嘴巴。有时候,你知道,我自己都想笑。”他坐到一把椅子上,掩住了面孔,似乎想挡住眼睛。他又一次看到,国王快要哭了。“布兰顿说我妹妹快要死了。医生们已经无力回天。你知道,她曾经有一头那么漂亮的头发,银子般的头发——我女儿以前也是那样。她七岁的时候,长得跟我妹妹一个样,就像画在墙上的天使。告诉我,我该拿我女儿怎么办?”
他等待着,直到明白这是一个真正的问题。“善待她,先生。安慰她。她不该遭受磨难。”
“可我必须让她成为私生女。我需要将英格兰交给给我合法的孩子。”
“议会会处理的。”
“没错。”他吸了吸鼻子。擦掉眼泪。“等安妮加冕之后。克伦威尔,还有一件事,然后我们就去吃早餐,因为我真的很饿了。关于已经说到的我的表亲理查德的婚姻……”
他飞快地想着英格兰的那些贵族。可是不对,他突然明白是他的理查德,理查德•克伦威尔。“凯里夫人……”国王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嗯,我已经考虑过了,我觉得,不行。或者说,起码现在不行。”
他点点头。他明白他的原因。当安妮也明白时,她会变成母夜叉的。
“有时候,”亨利说,“不需要再三地说,对我是个安慰。也许你生来就理解我。”
这是对他们的情形的一种看法。他比亨利早六年左右来到这个世界,他充分利用了这几年时间。亨利取下绣花帽子,扔到一旁,用双手梳理着头发。像怀亚特的金发一样,他的头发也变稀疏了,显示出他的大脑袋的形状。有一刻,他似乎像一尊雕像,像一个更单纯的自己,或者他自己的某位祖先: 那些在不列颠四处漫游的巨人中的一支,除了在他们矮小后代的梦中之外,再也没有留下自己的任何痕迹。
他一找到脱身的机会,就回到了奥斯丁弗莱。他肯定可以放一天假吧?大门外的人群已经散去,因为瑟斯顿已经让他们吃了一顿复活节午餐。他先去了厨房,拍一拍他的手下的脑袋,给了他一枚金币。“有一百张要吃饭的嘴,我发誓,”瑟斯顿说,“等到晚餐时,他们又会围过来。”
“居然有乞丐,真是不幸。”
“乞丐个屁。这厨房里做出来的东西太好了,外面还有市议员,戴着兜帽,好让我们认不出来。而且不管您是不是跟我们在一块儿,我这儿都有满满一屋子的人——法国人,德国人,还有佛罗伦萨人,个个都说认识您,还都要符合自己口味的饭菜,我把他们的仆人都安排在这下面,这儿一些,那儿一些。我们不能养这么多人,不然就得再建一间厨房。”
“我会考虑的。”
“雷夫少爷说,您为塔里把诺曼底的一个采石场全都买了下来。他说法国人的房子全都没有了地基,都要掉进地洞里了。”
那么漂亮的石头。黄油般的颜色。薪酬名单上有四百号人,凡是无所事事的马上被调往奥斯丁弗莱的建造工地。“瑟斯顿,不要让任何人把一些这个一些那个的放进我们的饭菜里。”他想,费希尔主教就是那样差点送命的;除非那是一锅没有煮过的汤。瑟斯顿的汤锅你永远都挑不出毛病。他走过去看了看,锅里正在沸腾。“理查德在哪儿,你知道吗?”
“在后台阶上切洋葱。哦,您说的是理查德少爷?在楼上,正在吃饭。还能在哪儿?”
他上了楼。他看到了复活节彩蛋,上面毫无疑问是他自己的形象。乔把他的帽子和头发画在一只蛋上,使他看上去像是戴着一顶遮耳帽。她给他画了至少两个下巴。“嗯,先生,”格利高里说,“您的确发福了。如果史蒂芬•沃恩在这儿,他会无法相信这是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