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1.至高无上(第12/15页)
“我想他正在把今天的事情写下来,”他说,“然后送到国外去印发。我敢说,在欧洲人的眼中,我们会是傻瓜和压迫者,而他说得好听一些就是可怜的受害者。”
奥德利拍拍他的手臂。他想安慰他。但谁能这样做呢?他是不可安慰的克伦威尔先生: 是不可捉摸、不可理解、还可能是不可打败的克伦威尔先生。
第二天国王召见他。他猜想是因为没能让莫尔宣誓而要训斥他。“谁能陪我去参加这个节日?”他问道。“赛德勒先生吗?”
他一出现在国王面前,亨利就不容分说地长臂一挥,让他的侍从全部退开,只留下他一个人。他的脸上阴云密布。“克伦威尔,我难道不是你的好主子吗?”
他开始说……仁慈,而且远不止是仁慈……是自己无能……如果哪些方面没有做好,恳请最仁慈的宽恕……
他可以这样说上一整天。他从沃尔西那儿学到了这项本领。
亨利说,“因为大主教大人认为你受到了亏待。但是,”他说,他的语气很委屈,“作为一位国王,我的慷慨是众所周知的。”他似乎对这一切感到不解。“你马上就是秘书官。接着还会有奖赏。我不明白我为什么没有尽早这样。但是告诉我: 那一次跟你提到英格兰以前的那些姓克伦威尔的贵族时,你说跟你毫无关系。你有没有再想想?”
“老实说,我从来就没有再想。我不会穿别人的衣服,或者用别人的纹章。说不准他会从坟墓里出来跟我争的。”
“诺福克大人说你喜欢出身卑微。他说你是有意这样编的,好戏弄他。”亨利握住他的手臂。“我觉得为了方便起见,”他说,“不管我们去哪儿——虽然考虑到王后的情况,今年夏天我们不会走远——在我的隔壁都应该为你安排房间,我需要你的时候我们就随时可以谈话;而且在可能的情况下,是可以直接交流的房间,这样我就不需要中间人了。”他朝那些大臣一笑;他们像潮水一般退开。亨利说,“如果我有意忽略你,让我遭天打雷劈。我知道何时我有朋友。”
到了外面,雷夫说,“天打雷劈……他发了这么可怕的誓。”他拥抱他的主人。“这个时刻已经等了太久了。不过听着,我们回家之后我有件事情要告诉您。”
“现在就告诉我吧。是好事吗?”
有位侍从走上前来,说,“秘书官,您的船已经等候在那儿,准备送您回城。”
“我得在河边有座房子,”他说。“跟莫尔一样。”
“哦,但要离开奥斯丁弗莱吗?想想网球场,”雷夫说。“还有花园。”
国王秘密地做好了准备。涂漆上的加迪纳的纹章已经被烧掉。绣有他的纹章的旗帜在都铎王朝的旗帜旁升起。他第一次踏进自己的船,在河上,雷夫把消息告诉了他。在他们的脚下,船身的颠簸几乎难以察觉。旗帜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这是一个无风、有雾的上午,阳光斑驳,光线照在人的皮肤、布料或新嫩的树叶上,泛出的光泽犹如鸡蛋壳上的一般: 整个世界都熠熠泛光,棱角变得模糊,气息潮湿而青葱。
“我已经结婚半年了,”雷夫说,“谁都不知道,但现在您知道了。我娶了海伦•巴尔。”
“哦,天哪,”他说。“在我自己的屋檐下。你干吗要这样做?”
雷夫一声不吭,听他一口气说了下去: 她很可爱,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这个可怜的女人不会带给你任何好处,你本可以娶一位女继承人的。等着你告诉你父亲的时候吧!他会大发雷霆,他会说我没有好好为你着想。“再说,万一哪天她丈夫又露面了呢?”
“您跟她说过她自由了,”雷夫说。他在哆嗦着。
“我们有谁是自由的呢?”
他想起海伦当时说的话:“那么我可以再婚了?如果有人要我的话?”他想起她曾经久久地望着他,意味深长,只是他当时没有明白。她满可以翻几个筋斗,他也不会注意到的,他的思绪已经游移到了别处;对他而言谈话已经结束,他已经在考虑别的事情。如果我自己当时想要她,娶了她,谁又能说三道四,说我娶了一个身无分文的洗衣女,甚至是从街上捡来的乞丐?人们会说,克伦威尔想要的原来是这种人,一个身材丰满的美人;难怪他看不上城里的寡妇们。他不需要钱,也不需要关系,他有能力随心所欲: 他现在是秘书官,接下来会是什么?
他凝视着河水,时而褐黄,而当阳光照在上面时又变得清亮,但是一直在流动;在河水的深处,有鱼,有水草,还有淹死的人,枯瘦的手在随水摆动。在泥地和卵石滩上,扔着皮带扣,玻璃片,以及一些变了形的、国王的面孔已经被冲蚀掉的小硬币。小时候,他曾经捡到一只马蹄铁。马掉进河里了?他觉得捡到这东西很运气。但是他父亲说,如果马蹄铁也算运气,小子,我就会是安乐乡的国王了。
他先去厨房把消息告诉了瑟斯顿。“哦,”厨师随口说道,“反正那份工作本来就是您在做。”他呵呵一笑。“加迪纳主教一定会怒火中烧。他的五脏六腑会在自己的脂肪里烧得咝咝响。”他从盘子里拿起一块沾有血的抹布。“看到这些鹌鹑了吗?一只黄蜂的肉都比它们多。”
“用玛姆齐酒?”他说,“来煮它们?”
“什么?三四十只?浪费那么好的酒。您喜欢的话,我可以给您做一点。是加来的李尔勋爵送来的。您写信的时候,告诉他如果他准备再送,我们就要壮一些的,要不就干脆别送。您不会忘吧?”
“我会记着的,”他一本正经地说。“从现在开始,我想我们有时可以让枢密院来这儿开会,如果国王不出席的话。我们可以让他们先用餐。”
“好的。”瑟斯顿扑哧一笑。“诺福克那两条小细腿上可以再长点肉。”
“瑟斯顿,你不必弄脏你的手——你手下的人已经够了。你可以带一条金链子,走来走去地发号施令。”
“您会是那样做吗?”他湿漉漉的手在鹌鹑上拍了一掌;接着瑟斯顿抬头望着他,一边擦掉手指上的鹌鹑毛。“我想我还是别歇着。万一到时候倒了霉。我不是说一定会倒霉。不过,还记得红衣主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