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1.至高无上(第13/15页)
他记得诺福克: 叫他去北部,要不然我会赶到他那儿,用我的牙齿把他撕碎。
我能不能改成“咬”这个字?
他想起一句话,homo homini lupus,人对人是狼。
“这么说,”晚餐之后他对雷夫说,“你已经让自己出名了,赛德勒先生。你会被当成浪费自己关系的最好的例子。做父亲的会以你为例来教训他们的儿子。”
“我没办法,先生。”
“什么叫没办法?”
雷夫说,他的语气尽量平淡,“我疯狂地爱上了她。”
“那是什么感觉?就像疯狂地生气一样吗?”
“我想是吧。也许。只不过你觉得更有活力。”
“我看我现在已经觉得再有活力不过了。”
他心里想,不知道红衣主教是否恋爱过。但是当然了,他干吗要怀疑?沃尔西那满腔的热情,因为沃尔西热情似火,简直可以烤焦整个英格兰。“告诉我,王后加冕之后的那个晚上……”他摇摇头,翻动着桌上的文件: 那是赫尔市长写来的几封信。
“您问什么我就告诉您什么,”雷夫说。“我想不出当初为什么不跟您说实话。但是海伦,我妻子,她觉得最好保密。”
“但是她现在怀孕了,我想,所以你们必须说出来了?”
雷夫的脸红了。
“那天晚上,我回奥斯丁弗莱找她,要带她去克兰默的妻子那儿……她下了楼,”他的眼睛移动着,仿佛看着当时的情景,“她下了楼,但是没有戴帽子,而你跟在后面,头发乱七八糟地竖着,你对我把她带走很生气……”
“嗯,是的,”雷夫说。他不自觉地抬起手,用手掌将头发压平,仿佛这有助于解决眼下的问题。“他们都出去庆祝了。那是我第一次带她上床,不过这没有什么可指责的。在那之前她已经答应把自己交给我。”
他想,我很高兴我在家里养大的不是一个毫无感情、只在意自己前程的年轻人。你如果没有冲动,在某种程度上也就没有快乐;在我的保护之下,雷夫可以偶尔冲动。“你瞧,雷夫,这是——嗯,天知道,这是一件蠢事,但不是一场灾难。告诉你父亲,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提升也会保障你的提升。当然,他还是会暴跳如雷。做父亲的都会这样。他会怒吼,说我真后悔,那一天不该让我的儿子离开,去了堕落的克伦威尔府上。但是我们会让他回心转意。一步一步地来。”
在此之前,那孩子一直站着;现在他坐到凳子上,双手抱头,脑袋后仰;他的全身如释重负。他这么害怕吗?怕我?“你瞧,等你父亲一见到海伦,他就会明白,除非他……”除非他什么?只有死了而且进了坟墓才会看不到: 她那成熟迷人的身体,她那温柔和善的眼睛。“我们只是得让她解下成天系在身上的帆布围裙,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像赛德勒夫人的样子。当然你会需要一座自己的房子。这一点我会帮你。我会想念那两个小家伙的,我已经喜欢上他们了,茉茜也是,我们都很喜欢他们。如果你希望这个没有出生的孩子成为你家里的第一个孩子,我们可以把他们留在这儿。”
“您太好了。但海伦绝对不会跟他们分开的。这一点我们已经说好了。”
这样看来,我在奥斯丁弗莱再也不会有别的孩子了,他想。嗯,除非我从国王的事务中抽出时间,开始寻找目标: 除非当一个女人跟我说话时,我认真地听。“有一件事可以让你父亲接受你们,你也可以告诉他,那就是,只要我不在国王的身边,你就会在他的身边。赖奥斯利先生要戏弄那些外交官,以及做密码记录,这种需要耍手腕的工作很适合他,而理查德在我不在的时候要在这府上主事,把我的工作向前推进,你和我则要去侍奉亨利,就像两个好脾气的保姆一样,迁就他的奇思怪想。”他笑了笑。“你天生就是一位绅士。他可能会提拔你去贴身侍候他,让你进入寝宫。这对我也很有用。”
“我没有指望会这样。我没有这样计划过。”雷夫垂下眼睛。“我知道我永远不能带海伦进宫。”
“就目前来看是不行。而且我认为在我们的有生之年都不会改变。不过你瞧,你已经做出了选择,就绝对不能后悔。”
雷夫热切地说,“我怎么会想到要对您保密呢?您明察秋毫,先生。”
“啊。只是某种程度上吧。”
雷夫走后,他拿出晚上要干的工作,动手做了起来,将各种文件整理有序。他的议案已经获得通过,但总是有新的议案。当你制定法律时,你就是在测试那些词语,找出它们最大的力量。像咒语一般,它们必须让事情在现实世界发生,同样像咒语一般,只有当人们相信时它们才会有效。如果法律中规定了处罚,你就必须能够实施——不管对象是富人还是穷人,是苏格兰边界地区的人还是威尔士边界地区的人,是康沃尔人还是苏塞克斯和肯特郡的人。他写下了这条誓词,以检测人们对亨利的忠诚,他打算让每个市、每个村的男人,以及各种地位的女人都宣誓: 不管是继承了遗产的寡妇,还是土地拥有者。他的人会奔走于丘陵和荒原,让那些没有听说过安妮•博林名字的人宣誓支持她肚子里的孩子继承王位。如果一个男人知道国王叫亨利,就让他起誓;别管他是否把现在的国王当成了他父亲或者之前的某位亨利。因为跟其他人一样,当国王的也会渐渐被老百姓遗忘;在他过去从河边淤泥里找出来的硬币上,他们的面孔只不过是他的手指尖所感觉到的略微的不平整,就算他把硬币带回家洗干净,他也说不出他们会是谁;这是不是凯撒大帝?他问,沃尔特说,让我看看;然后他很不屑地把硬币抛得远远的,说,这只是一枚小法寻[6],上面是在法国作战过的哪位国王。出去挣钱去,他说,别管什么凯撒大帝了;亚当还是个小子的时候凯撒就已经老了。
他就会口里哼着,“亚当耕地夏娃纺织,谁会是当时的绅士?”沃尔特就会去追他,如果抓住了就会揍他: 你还会唱该死的造反歌,我们这儿知道怎么对付造反的人。他们被埋进浅浅的坟墓,那些在他小时候一路打过来的康沃尔人;但总是有更多的康沃尔人。而在康沃尔之下,在这整个英格兰王国之外和之下,在威尔士潮湿的边界地区和苏格兰边界的崎岖地带之下,有另一个天地;有一个被藏匿的、他担心他的监誓官无法抵达的帝国。谁能去找那些生活在树篱和树洞里的精灵和幻形怪、或者藏在森林里的野人宣誓呢?还有壁龛里的圣人,聚集在像落叶一般簌簌有声的圣泉旁的精灵,以及被埋进未被祝圣的土里的流产儿: 所有那些看不见的死者,他们大冬天里在铁匠铺和村里的炉子旁流连不去,想温暖一下自己的光骨头——谁能让他们宣誓呢?因为他们也是他的同胞: 那一代又一代未被计数的死者,通过生者在呼吸,从他们那儿偷取光亮,那些贵族与无赖、修女与娼妓的无血的鬼魂,那些靠英格兰的生者为生、并吸取未来的精华的神父与修士的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