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1.至高无上(第14/15页)
他低头望着桌上的文件,但思绪却飘到了远方。我的女儿安妮说,“我选雷夫。”他低下头,手捂着脸,闭上眼睛;安妮•克伦威尔就站在他的面前,十到十一岁的样子,身材壮实,像全副武装的男人一般坚定,她的小眼睛一眨不眨,相信她有决定自己命运的能力。
他揉了揉眼睛。又审阅起那些文件。这是什么?一份清单。字写得一丝不苟,清清楚楚,却让人读不大懂。
两块地毯。一块被剪成了几小块。
7张床单。2只枕头。1个枕垫。
2只大盘子,4只小盘子,2只茶碟。
一只小盆,重12磅,每磅4便士,给了女修道院院长,付了4先令。
他把纸翻了一面,想看看是哪儿来的。他发现自己看的是伊丽莎白•巴顿留在女修道院的物品清单。这些都已被没收归国王所有,一个叛国者的私人财物: 一块当桌子用的木板,三只枕套,两个烛台,一件值五先令的外套。一件旧披风被捐给了那座女修道院里最小的修女。还有一位爱丽丝修女得到了一床床罩。
他曾经对莫尔说,预言并没有让她致富。他写了一张便条提醒自己:“伊丽莎白•巴顿需要钱打点绞刑吏。”她还可以活五天。她爬上梯子时,看到的最后一个人会是向她伸着手的行刑人。如果她无法为自己的最后一程付钱,她受痛苦的时间可能会更长。她想象过烧死要花多少时间,但没有去想在绳子的一端窒息需要多久。在英格兰,对穷人不会有恻隐之心。你什么都要付钱,哪怕是一条断脖子。
托马斯•莫尔的家人已经宣誓了。是他自己看着他们宣誓的,爱丽丝还清楚地表示,她认为他个人应该为没能说服她丈夫服从而负责。“问问他,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到底是怎么回事。问问他,这是不是,他认为这是不是很明智,让他的妻子失去伴侣,让他的儿子失去指点,让他的女儿们失去保护,让我们大家任由托马斯•克伦威尔这样的人摆布?”
“那是您说的,”梅格似笑非笑地喃喃道。她低着头,用自己的双手捧住他的手。“我父亲对您的评价很高。他说您对他一直彬彬有礼,说您言辞很热切——他认为这完全是一番好意。他说他相信您理解他,就像他理解您一样。”
“梅格?你总可以看着我吧?”
在那顶三角形风帽下,那张脸又低了下去: 梅格拉了拉她的面纱,仿佛她正在外面的大风之中,面纱能给她一些保护。
“我可以拖延国王一两天。我想他不希望看到你父亲被关进塔里,他每时每刻都在期待着一些迹象,期待着他……”
“屈服?”
“是支持。到那时……多高的荣誉他都能得到。”
“我怀疑国王能给他他所在意的那种荣誉。”威尔•罗珀尔说。“很遗憾。好了,梅格,我们回家吧。我们得在你母亲吵起来之前让她去河上。”罗珀尔伸出手。“我们知道您不是一个有报复心的人,先生。尽管天知道,他对您的朋友一贯都不友好。”
“你自己也曾经是《圣经》的拥护者。”
“人的想法是可以变的。”
“我完全同意。把这话告诉你岳父。”
分手时的气氛有些尴尬。他想,我不能让莫尔,或者他的家人,保留任何关于理解我的幻想。这怎么可能呢,因为我做的事情连我自己都看不透。
他暗暗提醒自己: 理查德•克伦威尔要去威斯敏斯特修道院院长那儿,押送犯人托马斯•莫尔爵士去塔里。
我为什么要犹豫呢?
我们再给他一天时间吧。
今天是1534年4月15日。他叫进一位职员来将文件整理归档,为明天做准备,然后呆在火边,陪他聊天;到了半夜,蜡烛快要烧完。他端起一支蜡烛上了楼;在他那张宽大而孤寂的床上,克里斯托弗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尾,鼾声如雷。天哪,他想,我的生活真是滑稽。“醒一醒,”他说,但是声音很低;见克里斯托弗没什么反应,他就伸手把他摇来摇去,就像翻动馅饼的盖子一般,直到那孩子用不干不净的法语嘟囔着醒来。“哦,去他妈的基督的蛋。”他用力地眨着眼睛。“我的好先生,我不知道是您,我梦见我自己成了一块油酥馅饼。原谅我吧,我完全醉了,我们一直在庆祝漂亮的海伦与幸运的雷夫结为夫妇。”他抬起前臂,勾起拳头,做了一个极其下流的手势;接着他的手臂无力地垂下来落在身上,眼皮无可抗拒地合拢,最后打了一个嗝,然后又睡着了。
他把那孩子拖到他自己的小床上。克里斯托弗现在已经很沉了,像一头肥胖的小斗牛犬;他哼了两声,嘟囔了几句,但是没有再醒。
他把自己的衣服放到一边,并做了祷告。他躺到枕头上:7张床单2只枕头1个枕垫。蜡烛一灭他就睡着了。但是他的女儿安妮出现在他的梦中。她伤心地伸出左手,给他看她没有带结婚戒指。她撩起她的长发,把它像绞索一样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仲夏: 女人们的胳膊上搭着干净的床单,朝王后的住所匆匆走去。她们满脸的茫然和震惊,而且走得飞快,所以你明白不要去拦住她们。王后的房间里生起了火,把流出来的什么东西烧掉了。如果还有任何东西要埋掉的话,那些女人也都守口如瓶。
那天晚上,天空闪烁着尖刀般的星星,亨利缩在一个窗口,他会告诉他,我怪的是凯瑟琳。我相信是她咒了我。其实是她的子宫有病。她骗了我那么多年——她怀不上男孩,她自己和她的医生们都知道。她说她还爱着我,但她是在毁掉我。她晚上过来躺在我和我所爱的女人中间,她的双手冰凉,她的心也冰凉。她把手放在我的阴茎上,她的手有坟墓的味道。
贵族和贵妇们拿钱给那些女仆和接生婆,让她们说那孩子是男是女,可那些女人每次的答案都不一样。说实在的: 安妮又怀了一个女孩,或者她怀了一个男孩却流产了,这两种情况哪一种更糟呢?
仲夏: 伦敦到处都燃着篝火,熊熊的火光送走短暂的夜晚。大龙在街上穿行,它们喷着烟雾,晃动着哐哐作响的机械翅膀。
[1] 中世纪意大利的著名学者,密切关注当时的政治活动,代表作有《和平的保卫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