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2.基督教世界的地图(第15/19页)

“听说他跑了出去,让皇帝的士兵给抓住了。”

他冷冷地说,“你事先就知道吧?”

廷德尔不仅仅是被抓,而且是被出卖了。有人把他从他的藏身之处骗了出来,而莫尔知道是谁。他看到他自己,另一个他,在另一个下雨的上午正像这样: 把囚犯拽起身,猛揍一顿,逼他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好了,大人,”他对萨福克说,“你的样子看起来很凶,请保持镇静。”

我吗?布兰顿说。奥德利笑了起来。莫尔说,“廷德尔的魔鬼现在要抛弃他了。皇帝会烧死他。而国王不会为了救他而动一根指头,因为廷德尔不肯支持他的新婚姻。”

“也许你认为他这么干有道理?”里奇说。

“你必须回答,”奥德利说,他的语气很温和。

莫尔很激动,一股脑儿地说了起来。他没有理会奥德利,只是对他,克伦威尔,说话。“你不能强迫我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因为如果我反对你的《至尊法案》——不过我并未承认——那么你的宣誓就会是一把双刃剑。如果我拒绝,我的身体就肯定有危险,如果我同意,我的灵魂就在劫难逃。所以我什么也不会说。”

“当你审问你所谓的异教徒时,你可没有允许回避。你强迫他们开口,不然就用肢刑。既然他们被迫做出了回答,你为什么不行呢?”

“情况不一样。当我强迫异教徒回答时,我的身后有全部的法律,以及基督教世界的全部力量在支持我。可我在这里被威胁要面对的是一项特殊的法律,一项新近制定的特别规定,除了这里之外不被任何其他国家所承认——”

他看见里奇在做记录。他转向一边。“结局是一样的。他们被烧死,你被砍脑袋。”

“如果国王开恩让你死得这么痛快的话,”布兰顿说。

莫尔有些畏怯;他在桌上勾起手指。他注意到了,但不动声色。那么这不失为一种手段。让他害怕但求速死的痛苦。即使这样想着的时候,他也知道自己不会这样做;想一想都令人难受。“我想,在数量上你胜我一筹。但是你最近看过地图吗?基督教世界已经今非昔比了。”

里奇说,“秘书官,费希尔比我们面前这个犯人还更像个男人,因为费希尔明确反对并承担后果。托马斯爵士,我以为你会公开承认自己的叛国,如果你有胆量的话。”

莫尔轻声说,“不是这样。我不能强迫上帝接受我。而应该是上帝将我拉向他。”

“我们注意到了你的顽固不化,”奥德利说。“我们不会用你对付别人的办法来对付你。”他站起身。“国王会乐意看到我们下一步的起诉和审判。”

“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在这个地方能产生什么危害呢?我不伤害任何人。我不说任何有害的话。我不想任何有害的事。如果这都不能让一个人保命——”

他打断了他,难以置信地说,“你不伤害任何人?那贝恩汉呢,你还记得贝恩汉吗?你没收了他的财物,把他可怜的妻子送进监狱,亲眼看着他受刑,再把他关进斯托克斯利主教的地下室,然后你又把他弄回你的府里,在柱子上吊了两天,又重新把他送回斯托克斯利那儿,让他被毒打摧残了一个星期,而你还没有完全泄愤: 又把他送进塔里,对他再度用刑,直到最后他的身体已经散架了,当他们把他带到史密斯菲尔德活活烧死时,不得不用轿子抬着他去。而你,托马斯•莫尔,居然还说你不伤害任何人?”

里奇开始从桌上收起莫尔的那些纸张。他们怀疑他在给楼上的费希尔传信: 这不是坏事,如果它能表明他跟费希尔串通叛国。莫尔伸手压在纸上,手指张开;接着他耸耸肩,任它们被收走。“拿走好了,如果你们必须这样的话。我写的所有东西你们都读过。”

他说,“在听到你改变主意之前,我们必须拿走你的纸笔。还有你的书。我会派人过来。”

莫尔似乎不大情愿。他咬了咬嘴唇。“既然要拿走,现在就拿好了。”

“不像话,”萨福克说。“你当我们是搬运工吗,莫尔先生?”

安妮说,“都是因为我。”他鞠了一躬。“等你终于从他口里问出是什么在困扰他非凡的良心时,你会发现,其根本症结就在于他不肯屈膝承认我的王后身份。”

她看上去瘦小、苍白而愤怒。她修长的十指指尖相抵,让手指向后弯曲;她的眼睛明亮有神。

在他们深入这个话题之前,他得向亨利汇报去年的灾害;提醒他不可能只靠口里说说就实现自己的意愿。去年夏天,北方的一位领主戴克勒勋爵被人以与苏格兰人勾结之名而指控犯有叛国罪。幕后操作的是戴克勒家的世仇和对头克利福德家族;而克利福德家的幕后指使则是博林家,因为戴克勒曾公开宣称支持前王后。审判在威斯敏斯特大厅举行,身为审判贵族法庭的审判长,诺福克主持庭审: 根据戴克勒的权利,他将由二十个同样是领主的人作出判决。但是接着……频频出错。也许整个事件都算计不周,是博林家对这件事逼得太急太狠。也许他不该没有亲自负责这桩案子;他原本以为最好不要出面,因为许多贵族都不满于他现在的地位,可能会不顾一切地跟他作对。也可能问题在诺福克身上,让法庭失控……不管是什么原因,结果是指控不成立,使国王又惊又恼大发雷霆。戴克勒被国王的卫兵直接带回塔里,而他被派去达成一项交易,他知道,交易的目的是必须整垮戴克勒。庭审过程中,戴克勒滔滔不绝地讲了七个小时,为自己辩护;但是他,克伦威尔,可以讲上一个星期。戴克勒最后承认对叛国罪知情不报,这是一项较轻的罪行。他用一万英镑换取了国王的赦免。他被释放出来,重回北部时已经一文不名。

但是王后懊恼至极;她需要杀一儆百。法国的情形也对她不利;有人说一提起她的名字,弗朗索瓦就会暗自窃笑。她怀疑,而且怀疑得没错,相对于跟法国的结盟,她的心腹克伦威尔更热衷于跟德国贵族们交好;但现在不是她为此发火的时候,而且她说费希尔不死,莫尔不死,她就没有宁日。所以,她现在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显得焦虑不安,有失王后的风范,她还时不时地走到亨利身边,摸摸他的袖子,碰碰他的手,亨利每次都是甩开她,仿佛她是一只苍蝇。他,克伦威尔,观察着这一幕。这对夫妻的关系每天都不一样: 时而溺爱有加,时而冷淡疏远。总体而言,看到他们卿卿我我让人更为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