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2.基督教世界的地图(第14/19页)
“不,大人。他不可能这样。”
“你能肯定吗?”
“我这是经验之谈。”
公爵有些恐惧。让他这样想好了,让他以为他过去干过掏人心脏的事情。“我敢说你是对的。”诺福克自我反驳道。“那肯定是人群里发出的声音。”
僧侣们被处死的头一天晚上,他给玛格丽特•罗珀尔签署了一张探视许可证,这是几个月来的第一次。他想,很显然,当叛国者们被拉出去受死的时候,让梅格去陪陪她父亲;她的决心肯定会动摇,她会对她父亲说,好了,国王在大开杀戒,您得像我一样宣个誓。您心里可以持保留意见,在背后交叉手指;只需要叫克伦威尔或者国王的任何一位官员来,说几句话,就可以回家。
但是他这一招没能见效。当叛国者们仍然穿着自己的僧侣服,被带了出去,走向泰伯恩刑场时,她和她父亲站在窗边,没有一滴眼泪。我总是忘了,他想,莫尔从来不怜惜自己,也从不怜悯别人。因为我会保护我的女儿们,不让她们看到这种场面,我就以为他也会这样。可他却用梅格更坚定了他的决心。如果她不屈服,他就不可能屈服;而她是不会屈服的。
第二天他自己去看莫尔。雨水打在脚下的石板地上,发出淅沥沥的响声;墙面和雨水已经难分彼此,风儿在小角落里呜呜地叫着,犹如冬天的寒风。当他吃力地脱下湿外套后,他站在那里与看守马丁聊了几句,打听他妻子和刚出生的宝宝的情况。我怎样才能找到他,他最后问道,马丁说,您有没有注意过,他的肩膀一边高一边低?
是因为伏案写东西太多了,他说。一只胳膊在桌子上,另一边肩膀垂下来。哦,也许吧,马丁说: 他看上去就像是坐在凳子一端的一个木雕的小驼背。
莫尔留起了胡须;乍一看去,他的样子很像你想象中的明斯特的先知,尽管他会厌恶这种比较。“秘书官,国王怎么看国外传回来的消息?听说皇帝的军队正在行动。”
“是的,不过是开往突尼斯,我想。”他看了看外面的雨。“如果你是皇帝,难道你不会选择突尼斯,而选择伦敦吗?你瞧,我来这儿不是要跟你争论。只是来看看你是否舒服。”
莫尔说,“我听说,你们已经让我的弄臣亨利•帕廷森宣誓了。”他笑了起来。
“而昨天死去的那些人却仿效了你的榜样,拒绝宣誓。”
“让我说清楚一点。我决不是什么榜样。我只是我自己,仅此而已。我对法案没有说过任何不是。对制定法案的人没有说过任何不是。对宣誓,或者宣誓的人,我都没有说过任何不是。”
“哦,是的,”他在莫尔存放物品的箱子上坐下。“但你的所谓没有说过任何不是,在陪审团面前却毫无作用,你知道。如果真到了陪审团那一步的话。”
“你是来威胁我的。”
“皇帝的战绩让国王沉不住气了。他准备派一个委员会来,他们会要你就他的头衔给一个直接的答案。”
“哦,我能肯定你的朋友们一定会有办法对付我。是奥德利大人吗?还有理查德•里奇?听着。自从我来到这儿,我就做好了死的打算,死在你的手上——是的,你的手上——或者是自然的手里。我所要求的只是让我安心平静地做祷告。”
“你想要做一个殉道者。”
“不,我想要的是回家。我很脆弱,托马斯。我跟我们所有的人一样脆弱。我希望国王把我当作他的仆人,当作爱戴他的子民,而我始终也正是如此。”
“我一直都不明白,牺牲与自戕之间的分界线是怎么划的。”
“是基督划的。”
“你没看出这种比较里有什么问题吗?”
沉默。莫尔的沉默带有无声胜有声的争辩意味。它从几面墙上弹了回来。莫尔说他热爱英格兰,他担心整个英格兰会遭受天罚。他在跟他那位喜欢杀戮的上帝讨价还价:“一个人为民众而死是死得其所。”哦,我告诉你,他对自己说。你尽管讨价还价吧。把你自己交给绞刑吏好了,如果你非得这样的话。民众才他妈的不介意呢。今天是5月5日。两天之后委员会会来找你。我们会请你坐下,你会谢绝。你会像一位没人管的老父亲一样站在我们面前,而我们会穿得暖暖和和抵御初夏的凉意。我会说出我的一番话。你会说出你的一番话。也许我还会承认你赢了。我会走开,留下你在这儿,你这位国王的好子民,像你说的那样,直到你的胡须一直长到膝盖,而蜘蛛在你的眼睛上结网。
嗯,那是他的计划。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对理查德说,有哪位该死的、患有梅毒的罗马主教在自己的司法权历史上干过这么愚蠢、这么不合时宜的事情呢?法尔内塞已经宣布英格兰将有一位新的红衣主教: 费希尔主教。亨利气坏了。他发誓要将费希尔的人头送到海峡那边去戴他的法帽。
6月3日: 他自己来到塔里,一起来的还有威尔特郡伯爵,代表博林家族的利益,还有查尔斯•布兰顿,看上去似乎宁愿去钓鱼。里奇来做记录;奥德利来说笑话。又下雨了,布兰顿说,这肯定是有史以来最糟糕的夏天,对吧?是呀,他说,所幸陛下还不迷信。他们笑了起来: 萨福克的笑声有点犹疑。
有人曾说1533年会是世界的末日。也有人说过是去年。为什么不是今年呢?总是有人随时会说末日已经来临,并声称自己的邻居是伪基督。从明斯特传来的消息说,天空正在急速地垮塌。包围者在要求无条件投降;被包围的人在威胁要集体自杀。
他走在最前面。“天啊,这种地方,”布兰顿说。滴下来的雨打湿了他的帽子。“不让你觉得压抑吗?”
“哦,我们经常来这儿。”理查德耸耸肩。“总是有些事情。秘书官不是要去铸币厂就是要去珠宝屋。”
马丁让他们进去。他们一进门莫尔就抬起头来。
“今天必须有个结果了,”他说。
“甚至都不打个招呼说声你好什么的。”有人给了莫尔一把梳子让他梳理胡须。“嗯,安特卫普有什么消息?我好像听说廷德尔被抓了?”
“不要扯题外话,”大法官说。“你对宣誓表个态吧。还有法案。它的制定是合法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