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2.乌鸦(第12/21页)

他想,年至半百的人就是这样唠叨吧:威尔士语,网球,我过去会,现在不行了。但有失也有得:脑袋装了更多的知识,心脏变得更加坚强。目前他正在对王后在威尔士的财产进行调查。因为这一点以及其他更重要的原因,他密切关注着那里的一切。“跟我谈谈你的生活吧,”他对孩子说。“告诉我你是怎么来这儿的。”凭着孩子自己掌握的一点英语,他大致了解了他的故事:纵火,牲口被抢,很常见的边境故事,结果是贫困和沦为孤儿。

“你会念主祷文吗?”他问。

“主祷文,”孩子说,“也就是,我们的天父。”

“用威尔士语?”

“不会,先生。没有威尔士语的祈祷文。”

“天啊!我得派人来做这件事。”

“请一定这样,先生。那我就可以为我父母祈祷了。”

“你认识约翰·爱普·赖斯吗?今晚他和我们一起共进了晚餐。”

“您的外甥女乔安的丈夫吗,先生?”

孩子转身跑了。那两条小腿又忙乎起来。他的目标是所有的威尔士人都会说英语,但那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与此同时,他们的身边还需要上帝。整个威尔士到处都是土匪强盗,他们或者拿钱收买,或者强硬威胁,让自己从监狱获释;海盗们在海岸劫掠。而在当地拥有领地的绅士们——如国王寝宫的诺里斯和布莱里顿——却似乎与他利益相悖。他们把自己的事务置于国王的和平之上。他们不愿意自己的活动受到监视。他们不关心公平正义:而他则想要实现——从埃塞克斯郡到安格尔西岛,从康沃尔郡到苏格兰边境——一视同仁的公平正义。

赖斯随身带来一个天鹅绒小盒,并放在桌上:“礼物。你得猜猜。”

他把盒子摇了摇。听起来像谷粒。他的手指摸索着那些碎片,像是鳞片,呈灰白色。赖斯在帮他调查修道院。“不会是圣阿波罗尼亚的牙齿吧?”

“再猜。”

“是抹大拉的马利亚梳子上的齿吗?”

赖斯不忍心再让他猜下去。“是圣艾德蒙的指甲皮。”

“啊!把它们和其他那些放在一起吧。那家伙肯定有五百根手指头。”

1257年,伦敦塔动物园里的一头大象死了,被埋在小教堂附近的一个坑里。但第二年,它被挖了出来,遗骸送到了威斯敏斯特教堂。想想看,威斯敏斯特教堂要一头大象的遗骸干什么?不就是为了把它切割成无数的小骨头,然后把那动物的骨头变成圣人的骨头吗?

根据圣骨管理人的说法,在某种程度上,这些物品的力量就在于它们可以繁殖。骨头、木头和石头既具有动物那样的繁殖力,又可以完全保持原来的性质;后代绝对不会比原件低劣。所以荆棘之冠会开花。耶稣的十字架会发芽;它会像一棵活树那样枝繁叶茂。耶稣的无缝外套织出了无数的复制品。指甲又生出了指甲。

约翰·爱普·赖斯说,“跟那些人没法讲道理。你想让他们睁开眼睛。他们却拿那些会流血泪的圣女雕像来反驳你。”

“他们还说我耍花招!”他沉吟道。“约翰,你得坐下来写书。你的同胞们需要有祈祷文。”

“他们需要有一本《圣经》,先生,用他们自己的语言写成的《圣经》。”

“让我先得到国王明确的恩准吧,恩准英格兰人拥有它。”这是他日复一日、秘密进行的运动:让亨利赞助一部伟大的《圣经》,放进每一座教堂。现在他快要成功了,他觉得可以说服亨利实现这一点。他的理想是建立统一的国家,统一的货币,统一的度量衡,特别是所有人都能使用的统一的语言。你去威尔士时,不希望遭人误解。在这个国家里的有些地方,虽然距伦敦不到五十英里,可如果你要他们为你煎鲱鱼,他们只会一脸茫然地望着你。只有当你指着锅,并比划着鱼的样子,他们才说,哦,我终于明白你的意思了。

不过,他对英格兰的最大期望是:国王与他的国家和谐一致。他不希望这个王国管理得像帕特尼的沃尔特家,成天吵啊打的,白天晚上都能听见摔东西和大呼小叫的声音。他希望在这个大家庭里,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并且安安心心地去做。他对赖斯说,“史蒂芬·加迪纳说我该写一本书。你觉得呢?如果我退休了,也许可以试试。在退休之前,我干吗要把自己的秘密公之于众呢?”

他记得在妻子去世后的灰暗日子里,曾关在家里读过马基雅维利的书:那本书如今开始在世界各地引起巨大的反响,尽管口头谈论的人多,而实际阅读的人少。当时,他和雷夫以及家里其他人都闭门不出,以免把热病传到城里;他翻着那本书时,曾经说,你不可能从意大利公国中汲取经验教训,然后拿到威尔士和北部边境去运用。我们的机制不一样。在他看来,那本书几乎就是陈腔滥调,只有些抽象的概念——如美德、恐怖——以及一些有关行为不端和错误算计的具体小事例,而没有什么实质内容。也许他可以对它加以完善,但是他没有时间;当事情太多太忙的时候,他所能做的只是对那些握着笔、随时准备记录的职员口授三言两语:“向你致以诚挚的问候……你坚定的朋友,你亲爱的朋友,你的朋友托马斯·克伦威尔。”秘书官这个职位没有薪酬。工作的范围也不明确,而这正合他意;大法官的职责受到限制,而秘书官先生则可以调查国家的任何部门或政府的任何角落。全国各郡都有人给他写信,请他仲裁土地纠纷或者支持某个陌生人的事业。素不相识的人写信来对他们的邻居说长道短,僧侣们寄来对其上司的反叛言论的记录,牧师们帮他留心主教的话语。整个国家的大小事务都传进他的耳朵,他位居国王一人之下,担负的职责太多,所以,国家的大事,等待盖章的各种公文和案卷,在他的桌上推过来,又挪过去,呈交给他,又从他这儿取走。有求于他的人送给他马姆齐甜酒、肉豆蔻酒、公马、野味和金子;还有礼物、赠款、支付凭单、幸运符以及符咒。他们想讨好他,也愿意为此花钱。自从他得到国王重用以来,就一直是这样。他富了。

自然也引起了一些人的嫉妒。他的敌人费尽心机地把他早年的生活挖掘了出来。“嗯,我去过帕特尼,”加迪纳曾经说。“或者准确地说,我派人去过了。那儿的人说,谁能想到开刃小子会飞黄腾达呢?我们以为他早被绞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