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2.乌鸦(第14/21页)

“您会发现王后很不满,”年轻人说。“您知道她弟弟罗奇福德最近因为一项特殊使命而去了法国,今天他寄回了一封信;似乎那边的人都在说,凯瑟琳一直在给教皇写信,因为教皇曾经宣布要将我们的国王逐出教会,所以她请求教皇让那项邪恶的判决生效。如果它真的生效,将给我们的国家带来巨大的伤害和危险。”他点着头,口里说是的是的;他不需要马克来告诉他逐出教会是什么意思;他就不能简单点儿吗?“王后很生气,”那孩子说,“因为如果真是这样,凯瑟琳就是十足的叛国,所以王后想,我们干吗不对她采取行动?”

“如果我把理由告诉你呢,马克?你会去向她汇报吗?你好像可以帮我节省一两个小时。”

“如果您肯委托我——”那孩子开口道,接着看到他的冷笑,不由得脸红了。

“把经文歌交给你倒是可以,马克。嗯。”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我看,你在王后那儿一定很得宠。”

“秘书官大人,我相信的确如此。”刚才还垂头丧气的马克顿时来了劲。“往往是我们这样的小人物,才最容易得到国王或王后的信任。”

“哦。这么说,过不了多久,就是史密顿男爵了,对吧?我会第一个祝贺你。就算到时候我还在下院的席位上辛苦地工作。”

* * *

安妮手一挥,示意身边的女侍退去,她们向他行了个礼,悄然退开。她的弟媳——乔治的妻子——还在磨蹭:安妮说:“谢谢你,罗奇福德夫人,今晚我不再需要你了。”

只有她的弄臣留了下来:一个女侏儒,从王后的椅子背后偷偷打量他。安妮的头发披散着,上面戴着一顶月牙形银纱帽。他在心里暗暗记了下来;府里的女眷总是打听安妮的穿戴。她就是这样接待她丈夫,黑色的长发只为他披散开来,偶尔也这样接待克伦威尔——一位工匠的儿子,就像马克那小子一样无关紧要。

她像往常那样,仿佛话已经说了一半似的开口道,“所以我想让你去一趟。去内地看看她。要非常隐秘。只带上你需要的人手。瞧,你可以看看我弟弟罗奇福德的信。”她用指尖夹着那封信递过来,但一转念又缩了回去。“嗯……算了,”她说,然后把信垫在座位上。也许除了那些消息,信里还说了托马斯·克伦威尔的坏话?“我很怀疑凯瑟琳,非常怀疑。我们自己都不太确定的事情,法国人似乎都知道。不会是你的人太大意吧?我弟弟认为王后在敦促皇帝入侵,查普伊斯大使也一样,顺便说一下,应该把大使驱逐出去。”

“嗯,你知道,”他说。“我们不能随便赶走大使。因为那样的话,我们就不会了解任何情况了。”

真实的理由是,他并不担心凯瑟琳的阴谋:目前法国和帝国之间已经剑拔弩张,如果公开爆发战争,皇帝将无法分兵入侵英格兰。这种事情总是变化很快,他还注意到,博林家的人对形势的了解总是会慢上几拍,而且因为他们假装在瓦卢亚宫廷有特殊的朋友而受到影响。安妮还在为她那位黄头发的小女儿寻求王室联姻。他曾经很佩服她,认为她能从错误中吸取教训,能后退几步,重估局势;但是她有一股跟前王后凯瑟琳不相上下的倔劲,而在这件事情上,她似乎永远不会吸取教训。乔治·博林又一次被派往法国,去谋划这桩婚姻,可毫无结果。乔治·博林有什么用呢?他常常这样问自己。他说:“殿下,国王不能因为前王后受到任何虐待而使自己名誉受损。如果传了出去,会令他很难堪。”

安妮似乎半信半疑;她没有理解难堪之说。灯光很低;她点着头,那颗小巧的脑袋银光闪闪;侏儒忙碌着,傻笑着,在看不见的地方自言自语;安妮坐在天鹅绒软垫上,晃荡着脚上的天鹅绒拖鞋,就像一个准备把脚尖伸进溪流的孩子。“如果我是凯瑟琳,我也会搞阴谋。我不会原谅。我会跟她做同样的事。”她带着威胁意味朝他一笑。“你瞧,我了解她的想法。尽管她是西班牙人,我还是能从她的角度去考虑。如果亨利抛弃我,你不会看到我忍气吞声。我也会挑起战争。”她用手指捋着一缕长发,沉吟着。“可是,国王相信她病了。她们母女俩总是在哭哭啼啼,她们的胃不舒服,或者牙齿掉了,她们患了疟疾或者感冒,她们整夜吐个不停,无法入睡,她们成天躺在床上,不断呻吟,而她们所有的痛苦都是因为安妮·博林。所以你瞧。克伦穆尔,你去看看她,不要事先通告。然后告诉我她是否没病装病。”

她讲话时还是带着那种奇怪的法国腔,那种发嗲的含糊音,装着读不准他的名字。门口有了动静:国王进来了。他行了个礼。安妮既没有起身也没有行礼;她直截了当地说,“我已经告诉他了,亨利,叫他去看看。”

“我希望你去,克伦威尔。然后亲自向我们报告。没有谁看问题能像你一样入木三分。当皇帝想要用木棒来打我的时候,就说他的姨母快要死了,因为没人理睬,因为寒冷和羞辱。嗯,她有仆人。也有柴火。”

“说到羞辱,”安妮说,“当她想起自己说过的那些谎言时,就该没脸再活下去。”

“陛下,”他说,“我天亮就出发,如果您允许的话,明天我让雷夫·赛德勒把您一天的日程安排送来。”

国王不由得叫苦,“就躲不开你那些没完没了的事务吗?”

“是的,陛下,如果我让您清净,您就会找借口让我总是在路上跑。在我回来之前,您能否……静观其变?”

安妮在椅子上动了动,屁股底下是乔治弟弟的信。“你不在的时候,我什么都不干,”亨利说。“保重,路上不安全。我会为你祈祷。晚安。”

他在外面的房间环顾了一下,但马克已经不见踪影,只有几位或年长或年轻的女侍:玛丽·谢尔顿,简·西摩以及伍斯特伯爵的妻子伊丽莎白。少了谁呢?“罗奇福德夫人去哪儿了?”他笑着问道。“我看到的挂毯后面的人影是她吗?”他指了指安妮的房间。“要睡觉了,我想。所以,你们这些女士把她安顿之后,晚上剩下的时间就可以胡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