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3.天使(第9/16页)

亨利已经脸色煞白。“你在胡说些什么。”他走近布兰顿,仿佛要把他打倒在地;如果手上有一把斧头,他可能真会这样。“我妻子正怀着孩子。我有合法的婚姻。”

“哦,”查尔斯顿时泄了气。“就眼下来看,是这样。可我以为你说过——”

他(克伦威尔)大步走到公爵面前。看在撒旦妹妹的分上,查尔斯怎么会有这种念头?与法国联姻?这肯定是国王的计划,因为布兰顿自己不会有任何计划。看来亨利在实施两套外交政策:一套他了解,另一套他毫不知情。他抓住布兰顿。他比对方矮一个头。他以为自己会推不动这个大块头蠢驴,何况他还穿着厚厚的衣服和部分盔甲。但他似乎推动了,而且推得很快,把他很快推到满脸愕然的大使听不见的地方。直到把布兰顿推到会客厅的另一边,他才停下脚步,问道,“萨福克,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

“哈哈!我们这些贵族了解得比你多。国王把他的真实意图清楚地告诉了我们。你以为自己了解他的所有秘密,可是你错了,克伦威尔。”

“你听到他刚才的话了。安妮正怀着他的孩子。如果你以为他现在会抛弃她,那你真是疯了。”

“如果他以为那是他的种,他才是疯了。”

“什么?”他从布兰顿身边后退几步,仿佛他的胸甲发烫一般。“如果你知道任何有损王后名誉的事,作为臣民,就有义务全都说出来。”

布兰顿将自己的胳膊挣脱出来。“我以前也说出来过,你看是什么下场。我把她跟怀亚特的事告诉了他,而他却把我踢出王宫,让我回到东部乡下。”

“如果你再把怀亚特牵扯进来,我会把你踢到中国去。”

公爵的脸都气歪了。怎么会成这种局面呢?布兰顿与他的新娇妻有了一个儿子,就在几周前,还请他当他儿子的教父。可此时此刻,公爵却咆哮道,“回去扒你的算盘吧,克伦威尔。用你只不过是为了赚钱,一旦涉及国家大事,你就不可能处理,你只是一个没有地位的平民,国王自己也这么说,你没有资格跟君王们交谈。”

布兰顿伸手抵住他的胸口将他推开:公爵再一次朝国王那边走去。倒是强持尊严、满心悲伤的查普伊斯隔在国王与喘着粗气、一腔怒火的大块头公爵中间,从而维持了几分秩序。“陛下,我告辞了。与以往一样,我觉得您是一位最亲切的君王。如果我及时赶到的话,而我相信我会及时,那么,我的主人会从他自己的使节这里了解到他姨母弥留之际的情况,从而感到欣慰。”

“我也会尽力的,”亨利严肃地说。“祝你顺利。”

“我天一亮就出发,”查普伊斯告诉他;他们穿过跳着莫理斯舞的人群和左摇右摆的竹马,穿过一条男人鱼及其鱼群,避开一座轰隆隆地朝他们靠近的城堡——一座装在车轴上了油的推车上的粉刷过的小石屋——快步离开。

到了外面的码头上,查普伊斯转向他。在他的脑海里,上了油的车轴肯定正在旋转;他所听到的那个他称之为小妾的女人的情况,已经在被他写成报告。他们不可能心照不宣地假装他没有听见;只要布兰顿张口咆哮,德国的树都会震断。就算大使得意地喋喋不休也不令人意外:当然,不是因为想到与法国联姻,而是因为安妮的失宠。

但查普伊斯却镇静自若;他的脸色很苍白,很真诚。“克伦穆尔,”他说,“我注意到了公爵那些话。关于你这个人。你的地位。”他清了清喉咙。“不妨这么说吧,我自己也出身卑微。尽管可能不是那么低……”

他了解查普伊斯的历史。他家族的人都是些小律师,两代人之前曾经务农。

“同样,不妨这么说吧,我相信你有资格处理。不管你在天堂这一边的哪个地方,我都会支持你。你是一个口才好、学问高的人。如果我需要一位律师来为我辩护,我肯定会聘请你。”

“你让我受宠若惊,尤斯塔西。”

“回到亨利那儿去吧。劝说他让公主见她母亲一面。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这能伤害到什么政策,什么利益……”这个可怜人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愤怒的干嚎。片刻之后,他就控制住自己。他取下帽子,怔怔地看着它,似乎想不起它来自何处。“我觉得我不能戴这顶帽子,”他说。“这更像一顶圣诞帽,你看呢?不过,我也不想失去它,它非常特别。”

“把它交给我好了。我会派人送到你府上,你回来后就可以戴了。”等你服丧期满后,他想。“你瞧……关于玛丽,我不能让你抱很大希望。”

“你是个英国人,一个从不撒谎或骗人的英国人。”查普伊斯大笑起来。“耶稣马利亚!”

“对于任何可能强化玛丽的反抗精神的会面,国王都不会同意。”

“哪怕她母亲到了弥留之际?”

“尤其是这种时候。我们不希望有发誓,或者临终诺言。你明白吗?”

他对他的船长说:我会留在这里,看看那条龙会怎么样,会不会吃掉猎人等。你把大使送往伦敦,他得准备一次旅行。“但你自己怎么回去呢?”查普伊斯问。

“爬回去,如果布兰顿得逞的话。”他伸手扶住这位小个子男人的肩膀,温和地说,“这会扫清道路,你明白吗?为与你主人的结盟。这对英格兰及其贸易很有好处,也是你我两人希望看到的。凯瑟琳一直是我们之间的障碍。”

“那与法国的联姻呢?”

“不会有与法国的联姻。那是编的。走吧。不到一小时天就要黑了。希望你今晚睡个好觉。”

黄昏已经悄悄降临在泰晤士河上;层层暗影渗透进起伏的波浪,蓝色的薄暮在岸边弥漫。他对一位船夫说,你觉得通往北部的路能走吗?上帝保佑我,先生,那人说:我只认识这条河,而且我反正从未到过恩菲尔德以北。

当他回到斯特普尼时,屋子外面都是火把的亮光,唱歌的孩子们正情绪高昂地在花园里唱着圣诞颂歌;狗在叫,雪地上黑影晃动,十二个白得刺眼的雪堆俯瞰着冰冻的树篱。其中一个比其他的要高,戴着一顶主教法冠;一截发青的胡萝卜成了他的鼻子,还有一小截则充当它的阴茎。格利高里兴奋难抑地朝他冲来:“瞧啊,先生,我们用雪堆成了教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