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地球上最后一丝最美好的希望走向第二次美国革命(第10/11页)
那时,北方人早已习惯了南方人在国会里的夸大言辞,可能也不愿当真。而南方人则觉得在这个自己花了很多精力创造的联盟里相当安全,他们相信这个联盟非常依赖于他们的农业产出。正如支持奴隶制的发言人、南卡罗来纳州前州长詹姆斯·亨利·哈蒙德(James Henry Hammond)指出的,联盟“不敢向棉花开战,全世界也没有哪个国家胆敢向棉花开战,棉花就是国王”[26]。哈蒙德所言非虚,北方既不会向棉花开战,也不会向生产棉花的地区开战。例如,为解决墨西哥战争(1846—1848年)中美国获得土地应该成为自由州还是蓄奴州这个问题,美国国会通过了《1850年妥协案》。但他们在1850年的这种妥协态度并不是因为棉花,而是因为他们认为妥协能像过去一样让联盟在未来得到巩固。在这方面,《1850年妥协案》这种平息了当时日益增长的紧张局势的政治解决办法,似乎不过是想要扩张“自由之土”的北方和想要扩张奴隶制的南方之间一系列妥协措施中的又一次新措施。但事实上,这是最后一次妥协了。
《1850年妥协案》同意由新地区的居民自行决定本州为蓄奴州或自由州,又称蓄奴自决权。这个决定在理念上是以民主为原则的,但实践证明并非如此。蓄奴自决权并没有阻止地方主义的涨潮,反而突显了南北方在奴隶制是否向西进一步扩张的问题上日益增长的分歧。1854年,为治理西部两个新州而制定的《堪萨斯—内布拉斯加法案》也将蓄奴自决权纳入法案,此时,堪萨斯州奴隶制的支持者和反对者之间爆发暴力冲突。国会甚至还没来得及就这份法案展开辩论,北方已经开始普遍出现反对情绪,反对这种“恶劣的图谋,想要把来自旧世界的移民和我们自己国家里的自由劳动者从一片广阔的空置土地上赶走,将这片土地转变为一个居住着奴隶主和奴隶的专制的悲惨地区”的法案[27]。
当时,许多北方人都怀疑奴隶制正在渐渐获得法律支撑。没过几年,这种疑虑就得到了证实:联邦最高法院在一次里程碑式的判决中作出对奴隶制有利的裁决,有力地支持了蓄奴自决权。斯科特诉桑福德案的起诉人是密苏里的一个奴隶,他以自己大部分时间里都生活在“自由州”为由提起诉讼,要求获得自由。在1857年,当时的大法官罗杰·托尼(Roger B. Taney)驳回了斯科特的诉讼要求,主要有两方面原因:第一,斯科特是奴隶身份,不是公民;第二,根据宪法修正案第五条,未经正当的法律程序,国会无权剥夺任何公民的财产。任何试图否认奴隶主有随意处置自己财产的权利的立法都是违宪的,例如密苏里妥协案。托尼将开国元勋的含糊其辞解释为针对黑人的言论,指出在建国之时,非裔美国人一直“被视为低人一等的存在,不管是在社会关系还是政治关系上都完全不适合与白人种族有任何联系,他们实在太过低贱,以至于他们的权利根本不配赢得白人的尊重”。[28]
如果奴隶不是人,而是财产,那么至少从理论上说,所有州都应当实行奴隶制。1850年妥协案和《堪萨斯—内布拉斯加法案》中对蓄奴自决权的主要阐述者斯蒂芬·道格拉斯(Stephen A. Douglas)并不认为这个理论有必要广泛应用,他提出这个理论只是为了解决地区性分歧。然而在他与其政治对手亚伯拉罕·林肯于1858年就此展开辩论之前,地方主义已经成了美国政治机器的驱动引擎。在所有立法当中,《堪萨斯—内布拉斯加法案》可能是最具影响力的,它破坏了民主党的团结,有力地推动了初生党派共和党的发展,而共和党在1860年大选中的胜利更是推动了南方各州脱离联邦。第二年,用林肯的话说,“战争来了”。内战临近结束的时候,林肯曾经总结指出南北双方对这次战争都有责任。“双方都不赞成战争,”他说,“但是一方宁可发起战争也不愿让国家存活,另一方则是宁可接受战争也不愿让国家灭亡。”[29]
南方与北方从1861年开始发生的冲突最终表明:在美国建国这出剧目中,不管是独立战争还是宪法修正,都还不是最终一幕。美国的故事不是一出简单的两幕戏剧,它有着成千上万的演员,而这些演员中又有太多奴隶。到了19世纪中期,奴隶制对于南方来说已经远远不只是一种劳动制度,它定义了南方白人的生活方式。用哈蒙德的话说,奴隶制是“南方政治、社会体制实现和谐”的基础。然而,即便奴隶制有法律保障,南方奴隶主也开始认为这种和谐正在遭到威胁,这个国家的废奴主义情绪在批判奴隶制,而其政治发展更是在威胁、遏制——尽管事实上并没有——奴隶制的扩张。1852年哈丽雅特·比彻·斯托(Harriet Beecher Stowe)出版著名废奴主义论辩《汤姆叔叔的小屋》(Uncle Tom's Cabin),促进了废奴主义文化的发展,也让奴隶主们发觉这种文化越来越不利于保留传统奴隶制。1859年,激进派废奴主义者约翰·布朗(John Brown)领导突袭了弗吉尼亚州哈珀斯费里的联邦军火库,但由于计划不周而以失败告终,他自己也因此被绞死。而在这之前,许多南方人就已经得出结论,认为不管现实证据看起来对他们多么有利,他们的“特别制度”已经处于真正的危险之中。
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没有想错:奴隶制对于北方来说也不仅仅是一种劳动制度。对于废奴主义者而言,奴隶制是一种侮辱。对于其他人而言,奴隶制是一种过时的封建制度,在这个新共和国里非但没有容身之地,还阻碍了共和国的成长和发展。对于另外一些人而言,奴隶制是该地区自由白人社会经济发展的障碍。正如爱默生所说,奴隶制“没有学识,没有改良;它不爱火车的汽笛;它不爱报纸、邮包、学院、书籍或者牧师”,它缺乏一切美国自从独立革命以来认为对个人发展、经济拓展和国家稳定至关重要的元素。爱默生总结指出,在奴隶社会里,“一切都在走向腐朽”[30]。
1860年亚伯拉罕·林肯和共和党赢得大选之前,南方和北方已经不仅是矛盾重重,还对革命传承形成了几乎互不相容的理解。《独立宣言》和美国宪法都清楚地表述了这种传承。单说北方与前者保持一致而南方与后者保持一致,可能有些过分简单化,但宪法的保障的确让奴隶制和州权在南方人心中有了更重要的意义,而《独立宣言》里追求平等的理念对北方人来说则更为重要。
林肯认为《独立宣言》是一份积极的文件,能够为包容性美国民族主义的形成指引方向。“我们现在是一个强大的国家,”他在1858年这样宣布,但他也意识到民族关系在这个移民国家里并没有表现得多么显著。林肯清楚地知道,许多美国人都没法“靠血统”与美国的过去产生联系,但他主张认为这些人可以通过《独立宣言》来建立美国的民族主义,他们“有权声称拥有这种民族主义”,就像“写下《独立宣言》的”那些人“身上的血肉一样”。在林肯看来,《独立宣言》的道德情操正是将美国维系在一起的“电线”。[31]然而,南方白人也声称《独立宣言》中指出了“不管什么时候,当任何形式的政府开始破坏”被统治者的权利,“人民就有权改变或废除这个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