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七 · 如 是 我 闻 一(第18/26页)

姜白岩言:有士人行桐柏山中,遇卤簿前导,衣冠形状,似是鬼神。暂避林内,舆中贵官已见之,呼出与语,意殊亲洽。因拜问封秩。曰:“吾即此山之神。”又拜问:“神生何代?冀传诸人世,以广见闻。”曰:“子所问者人鬼,吾则地祇也。夫玄黄剖判,融结万形。形成聚气,气聚藏精,精凝孕质,质立含灵,故神祇与天地并生。惟圣人通造化之原,故燔柴、瘗玉,载在六经。自稗官琐记,创造鄙词,曰刘、曰张,谓天帝有废兴,曰吕、曰冯,谓河伯有夫妇,儒者病焉。紫阳崛起,乃以理诘天,并皇矣之下临,亦斥为乌有,而鬼神之德,遂归诸二气之屈伸矣。夫木石之精,尚生夔罔;雨土之精,尚生羵羊。岂有乾坤斡运,元气鸿洞,反不能聚而上升,成至尊之主宰哉!观子衣冠,当为文士。试传吾语,使儒者知圣人飨报之由。”士人再拜而退。然每以告人,辄疑以为妄。余谓此言推鬼神之本始,植义甚精。然自白岩寓言,托诸神语耳。赫赫灵祇,岂屑与讲学家争是非哉?

注释

卤簿:古代帝王出外时扈从的仪仗队。

封秩:泛指官爵。

地祇(qí):地神。

燔柴:古代祭天仪式。将玉帛、牺牲等置于积柴上而焚烧。瘗(yì)玉:古代祭山仪式结束后埋玉于坑,称为“瘗玉”。

六经:指《诗》、《书》、《礼》、《易》、《乐》、《春秋》,是历代累积遗传下来的文教经典。

紫阳:宋代理学家朱熹的别称。朱熹之父朱松曾在紫阳山(今安徽歙县)读书。朱熹后居福建崇安,题厅事曰“紫阳书室”,以示不忘。后人因以“紫阳”为朱熹的别称。

皇矣之下临:出自《诗经·大雅·皇矣》。原文为:“皇矣上帝,临下有赫。”大意是,伟大的上帝有圣灵,临视人间最分明。

夔(kuí)罔:夔,传说中的一条腿的怪物。罔,同“魍”。

羵(fén)羊:土怪。孔子辨“羵羊”,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大事件,很多古代典籍都有记载。古人对“羵羊”的认识,始终没有超出“精怪”、“神怪”、“妖怪”等迷信说法的范畴。

译文

姜白岩说:有个书生在桐柏山赶路,忽然遇到个车队,有仪仗队做前导,看他们的衣冠形状,像是鬼神。他马上躲进了树林里,但是车里的贵官已经看到了他,叫他出来说话,态度很亲切。书生上前去拜问对方怎么称呼。贵官说:“我就是这座山的山神。”书生又拜问他:“是哪个朝代的神?想告诉世人,增长见识。”贵官说:“你要打听的是人与鬼之间的事,但我是地神。自从开天辟地之后,混沌之气融结成万物的形体。有形体就能聚集元气,聚集元气就能潜藏精华,精华凝结孕育内质,内质坚实就蕴含灵通,所以神灵和天地是相生并存的。只有圣人才会通晓天地造化的原理,因此才将祭天时燔柴、祭山时瘗玉这些礼仪记载在六经里。自从小说杂记一类的野史出现后,就编造出了不少陈词滥调,说某神姓刘姓张啦,说天帝有兴废之变化啦,说河伯姓吕姓冯啦,竟然还说成有夫有妇的,儒士对此十分不满。宋代朱熹的学说崛起,用‘理’来阐释天,把《诗经·皇矣》中‘皇矣上帝,临下有赫’的说法都给否定了,而把鬼神的存在归之于阴阳二气的相互作用。木石的精气还能生出夔和魍魉这样山林中的精怪;雨土的精气都能生出羵羊这样土里的怪物。乾坤运转、元气弥漫无际,怎么反倒不能聚万物之精气而上升,成为至尊的主宰呢!我看你的衣着是个文人学士。请帮我传话,让儒家学者懂得圣人为报功德而祭飨、尊崇上天的缘由。”书生拜了又拜才退下。但是他每次将这个经历告诉给别人,别人都说他是痴人说梦话,没有人相信。我认为用这话去推论鬼神的始末,寓意深刻。但这不过是姜白岩的寓言,假托鬼神的话罢了。赫赫神灵,哪会愿意去跟讲学家争论这些是非呢?

裘编修超然言:丰宜门内玉皇庙街,有破屋数间,锁闭已久,云中有狐魅。适江西一孝廉与数友过夏,唐举子下第后,读书待再试,谓之过夏。取其地幽僻,僦舍于旁。一日,见幼妇立檐下,态殊妩媚,心知为狐。少年豪宕,意殊不惧。黄昏后,诣门作礼,祝以媟词。夜中闻床前窸窣有声,心知狐至,暗中举手引之。纵体入怀,遽相狎昵,冶荡万状,奔命殆疲。比月上窗明,谛视乃一白发媪,黑陋可憎,惊问:“汝谁?”殊不愧赧,自云:“本城楼上老狐,娘子怪我饕餮而慵作,斥居此屋,寂寞已数载。感君垂爱,故冒耻自献耳。”孝廉怒,搏其颊,欲缚箠之。撑拄摆拨间,同舍闻声,皆来助捉。忽一脱手,已琤然破窗遁。次夕,自坐屋檐,作软语相唤。孝廉诟詈,忽为飞瓦所击。又一夕,揭帷欲寝,乃裸卧床上,笑而招手。抽刃向击,始泣骂去。惧其复至,移寓避之。登车顷,突见前幼妇自内走出。密遣小奴访问,始知居停主人之甥女,昨偶到街买花粉也。

注释

饕餮(tāo tiè):传说中龙的第五子,是一种想象中的神秘怪兽。《山海经》中描述,羊身,眼睛在腋下,虎齿人爪,有一个大头和一张大嘴,极其贪吃,见到什么就吃什么,由于吃得太多,最后被撑死。后来形容贪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