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七 · 如 是 我 闻 一(第20/26页)

奴子王廷佑之母言:青县一民家,岁除日,有卖蓪草花者,叩门呼曰:“伫立久矣,何花钱尚不送出耶?”诘问家中,实无人买花。而卖者坚执一垂髫女子持入
。正纷扰间,闻一媪急呼曰:“真大怪事,厕中敝帚柄上,竟插花数朵也。”取验,果适所持入。乃锉而焚之,呦呦有声,血出如缕。此魅即解化形,即应潜养灵气,何乃作此变异,使人知而歼除,岂非自取其败耶?天下未有所成,先自炫耀;甫有所得,不自韬晦者,类此帚也夫!
注释
蓪草花:用蓪草(蓪脱木)制作的花。
垂髫(tiáo):古时儿童不束发,头发下垂,因而以“垂髫”指三四岁至八九岁的孩子。
译文
奴仆王廷佑的母亲说:青县有户农家,除夕那天,有一个卖蓪草花的人敲着门大喊:“我站了很长时间,买花的钱怎么还不送出来啊?”主人听到后,查问家中人谁去买过花,都说没有。卖花人却坚持说有一个扎着头发却没有盘髻的女子拿了花走进去。正在纷纷扰扰间,只听到一个老妇人大喊:“真是大怪事,厕所中的破扫帚把上插着几朵花。”拿来一看,果然是从卖花人那里拿来的花。于是主人命人把扫帚弄断烧掉,只听到这扫帚发出“呦呦”的声音,还渗出缕缕血迹。既然鬼怪能变化形态,就应潜养灵气,为什么要做这种变怪的事,让人发觉而消灭它,这不是自取灭亡吗?天下那些未有所成,而先要自我炫耀;刚有所得就不能自己收敛隐藏的,大概就像这把破扫帚啊!

外祖雪峰张公家奴子王玉善射。尝自新河携盐租返,遇三盗,三矢仆之,各唾面纵去。一日,携弓矢夜行,见黑狐人立向月拜,引满一发,应弦饮羽。归而寒热大作。是夕,绕屋有哭声曰:“我自拜月炼形,何害有汝?汝无故见杀,必相报恨。汝未衰,当诉诸司命耳。”数日后,窗棱上铿然有声,愕眙惊问。闻窗外语曰:“王玉我告汝:我昨诉汝于地府,冥官检籍,乃知汝过去生中,负冤讼辩,我为刑官,阴庇私党,使汝理直不得申,抑郁愤恚,自刺而死。我堕身为狐,此一矢所以报也。因果分明,我不怨汝。惟当时违心枉拷,尚负汝笞掠百馀。汝肯发愿免偿,则阴曹销籍,来生拜赐多矣。”语讫,似闻叩额声。王叱曰:“今生债尚不了了,谁能索前生债耶?妖鬼速去,无扰我眠。”遂寂然。世见作恶无报,动疑神理之无据,乌知冥冥之中,有如是之委曲哉?
注释
眙(chì):直视。
译文
外祖父张雪峰公家的奴仆王玉擅长射箭。曾经从新河带着盐租返回,碰到三个强盗,他连发三箭射倒三个人,往三人脸上唾了唾沫放他们走了。有一天,他带着弓箭夜里赶路,看见一只黑狐像人一样站立向月而拜,就拉满弓箭射去,黑狐应声中箭。回来以后,他大发寒热。晚上,有绕着房屋的哭声,说:“我自己拜月修炼形体,对你有什么妨害?无缘无故被杀害,我一定要报复。可恨你还没有衰败,我应当向司命之神申诉了。”几天以后,窗棂上发出“铿铿”的声音,王玉惊骇地瞪着窗户问是谁。听到窗外说话道:“王玉,我告诉你:我昨天到阴间去告你,冥官检查簿册,才知道你过去的一生中含冤告状申辩,我当时是执掌刑法的官,暗中庇护私党,让你理由正当却得不到申冤昭雪,抑郁愤恨,自杀身亡。我被罚今生成为狐狸,你那一箭就是报仇的。因果分明,我不怨你。只是当日违心冤枉你拷打你,还欠着你一百多鞭。你肯发愿免于偿还,那么阴司就可以在簿册上注销,我来生多多拜谢你的恩赐。”说完,好像有叩头的声音。王玉呵叱说:“今生的债还未了结,谁还能够讨前生的债呢?妖鬼快走,不要打扰我睡觉。”窗外立即寂然无声了。世上的人看到作恶的没有受到报应,就怀疑神理没有根据,哪里知道在冥冥之中有像这样的曲折呢?

雍正甲寅,余初随姚安公至京师。闻御史某公性多疑。初典永光寺一宅,其地空旷。虑有盗,夜遣家奴数人,更番司铃柝;犹防其懈,虽严寒溽暑,必秉烛自巡视,不胜其劳。别典西河沿一宅,其地市廛栉比
,又虑有火,每屋储水瓮,至夜铃柝巡视,如在永光寺时,不胜其劳。更典虎坊桥东一宅,与余邸隔数家。见屋宇幽邃,又疑有魅。先延僧诵经,放焰口,钹鼓琤琤者数日,云以度鬼。复延道士设坛召将,悬符持咒,钹鼓琤琤者又数日,云以驱狐。宅本无他,自是以后,魅乃大作,抛掷砖瓦,攘窃器物,夜夜无宁居。婢媪仆隶,因缘为奸,所损失无算,论者皆谓妖由人兴。居未一载又典绳匠胡同一宅。去后不通闻问,不知其作何设施矣。姚安公尝曰:“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其此公之谓乎。
注释
雍正甲寅:雍正十二年(1734)。
市廛(chán):店铺集中的市区。廛,古代城市平民聚集地。
译文
雍正甲寅年,我第一次随先父姚安公到京城。听说御史某公性情多疑。他最初租住宣武门外永光寺一所住宅,这个地方空旷。他担心有盗贼,夜里派几个家奴,轮流打更敲梆子;他还怕打更人松懈,即便是严寒酷暑,也一定秉烛亲自巡视,不胜劳苦。又租住崇文门外西河沿一处住宅,这个地方店铺林立,他又怕有火灾,在每间房里备上水缸,还像以前那样夜里亲自巡视,就如同住在永光寺时那样不胜其劳。又租住虎坊桥东一宅,与我家只隔了几户人家。他见房屋幽静深邃,又疑心有鬼。先是请僧人诵经,放焰口超度亡灵,钹鼓声“琤琤哐哐”响了好几天,说是超度鬼魂。又请道士设法坛,招神将,念咒挂符,又是好几天钹鼓琤琤,说是超度狐媚。这座屋宅本来没什么,自此后却真的闹鬼了,扔砖瓦,偷器皿,夜夜不得安宁。婢媪仆人们借此机会偷拿东西,损失的钱财无法计算,人们议论说这鬼魅是人为的。住了不到一年,他又租住绳匠胡同中一宅。他离开后,没通信息,不知他又搞什么防范措施了。先父姚安公曾说:“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某御史正是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