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七 · 如 是 我 闻 一(第19/26页)

译文

翰林院编修裘超然说:丰宜门内玉皇庙街有几间破屋,封锁关闭已经很久,说是里面有狐精。正巧江西一个举人同几个朋友过夏,唐代参加科举考试的士子下第以后,读书等待再次考试,叫做“过夏”。看中这个地方僻静,就在旁边租了房屋住下。一天,他看见一个小娘子立在屋檐下,神态很是妩媚,心里猜想是狐狸精。因为自己年轻豪气旺盛,心里一点儿都不惧怕。黄昏以后,他走到门前行礼,说了一些轻薄挑逗的话。当天夜里,他听到床前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知道狐狸精到了,暗中举起手拉她上来。她就纵身投入怀抱,亲昵狎戏,她万般淫荡,弄得举人筋疲力尽。等到月光照亮了窗户,举人仔细一看,床上竟是一个白发老妇人,又黑又丑,面目可憎,吃惊地问:“你是谁?”老妇人一点儿也不羞愧,自己说:“我本是城楼上的老狐,娘子怪我贪吃懒做,把我赶到这个破屋子里,寂寞了好几年了。感念您的垂爱,所以不顾羞耻自己献身。”举人恼怒地搧她的耳光,想捆起来鞭打。两个人正撕扯着,同屋的人听到声音,都来帮着捕捉。忽然一脱手,老狐“琤”的一声破窗逃走。第二天晚上,老狐还坐在屋檐头,捏着嗓子打情骂俏呼唤。举人怒骂,忽然被飞来的瓦片击中。又一天晚上,举人揭开帐子要想睡觉,竟然看到老狐赤身裸体躺在床上,笑着招手。举人抽刀要砍她,老狐才哭骂着走了。举人害怕她再来,只好换了住处。搬家时刚登上车,突然看见前些天见到的小娘子从屋里走出来。暗暗派遣小奴打听,才知道是房东的外甥女,前几天偶尔到街上买花粉的。

琴工钱生以鼓琴客裘文达公家,滑稽善谐戏。因面有癜风,皆呼曰钱花脸。来往数年,竟不能举其里居名字也。言:一选人居会馆,于馆后墙缺见一妇,甚有姿首,衣裳故敝,而修饰甚整洁。意颇悦之。馆人有母年五十馀,故大家婢女,进退语言,均尚有矩度,每代其子应门。料其有干才,赂以金,祈谋一晤。对曰:“向未见此,似是新来。姑试侦探,作万一想耳。”

越十许日,始报曰:“已得之矣。渠本良家,以贫故,忍耻出此。然畏人知,俟夜深月黑,乃可来。乞勿秉烛,勿言勿笑,勿使僮仆及同馆闻声息,闻钟声即勿留。每夕赠以二金足矣。”选人如所约,已往来月馀。一夜,邻弗戒于火,选人惶遽起,僮仆皆入室救囊箧。一人急搴帐曳茵褥,訇然有声,一裸妇堕榻下,乃馆人母也。莫不绝倒。

盖京师媒妁最奸黠,遇选人纳媵,多以好女引视,而临期阴易以下材,觉而涉讼者有之。幕首入门,背灯障扇,俟定情后始觉,委曲迁就者亦有之。此媪狃于乡风,竟以身代也。然事后访问四邻,墙缺外实无此妇。或曰魅也。裘文达公曰:“是此媪引致一妓,炫诱选人耳。”

注释

狃(niǔ):习惯。

译文

琴师钱生因为擅长奏琴客居在裘文达公的家里,为人滑稽,善于诙谐戏谑。因为脸上有白癜风的斑点,都称他“钱花脸”。来往了几年,竟然未能知道他的乡里住处和名字。说:有位候补官员住在会馆,在会馆后墙缺口看见个少妇很有些姿色,衣服破旧,但是收拾得很干净。心里很爱慕她。会馆房东的老母年纪五十多了,原来是大户人家的婢女,进退应答都还有些规矩,每每替儿子应酬。候补官猜想她能办事,用钱贿赂她,请她谋划与那个少妇约会。老妇人说:“我从未见过这女子,好像是新来的。姑且试着问问,官人别抱太大希望。”

过了十几天,老妇人才来报告:“已经说好了。少妇本是良家女子,因为家里穷,忍着羞耻干这事。她怕人知道,等夜深月黑才可来。切勿点灯,别说话别笑,别让仆人及同馆人听到声音,钟声响了就让她走。每夜给二两银子就够了。”候补官员按她说的办,这么往来了一个多月。有天夜里,邻居不小心失火,候补官员惊慌起床,仆人都跑进来抢救行囊书箧。一个仆人急忙拉开床帷,拽主人的被褥,“嘭”地一声响,一个赤身裸体的妇人掉落床下,原来是房东的老母。大家无不笑弯了腰。

原来京城里的媒婆最是奸诈狡黠,碰到有候补官人想要纳妾,引见的多半是美女,到时候就暗中调换丑女,常常有发觉以后去打官司的事情。有的女子蒙着头入门,有的背着灯光,有的用扇子挡着脸,等完事后才发现真相,受骗的只好委曲迁就。这个老妇人熟悉这种风俗,却是以自身替代。候补官员事后访问四邻,墙缺口外并没有什么少妇住在那里。有人说这是狐精。裘文达先生说:“这是老妇人招来的妓女,用来诱惑候补官员罢了。”

安氏从舅善鸟铳,郊原逐兔,信手而发,无得脱者。所杀殆以千百计。一日,遇一兔,人立而拱,目炯炯如怒。举铳欲发,忽炸而伤指,兔已无迹。心知为兔鬼报冤,遂辍其事。又尝从禽晚归,渐已昏黑。见小旋风裹一物,火光荧荧,旋转如轮。举铳中之,乃秃笔一枝,管上微有血渍。明人小说载牛天锡供状事,言凡物以庚申日得人血,皆能成魅。是或然欤!

注释

从禽:追逐禽、兽,即田猎。

牛天锡供状事:冯梦龙《情史》里讲,一块牛骨头、一只绣花鞋以及一块板砖在庚申日粘人血成精的故事。

译文

堂舅安某擅长用鸟枪,在荒野里追逐野兔,随手射击,没有一只兔子能够逃脱。他杀的野兔,恐怕要以千百来计算了。一天,他遇到一只野兔,像人一样立起来向他拱爪,目光炯炯像是发怒。安某举枪要打,忽然枪管炸裂,伤了手指,再看野兔,已经不见踪影。他心知这是兔鬼前来报仇,从此就不打野兔了。还有一次,他出外捕猎,回家时天色已经昏黑。看见刮来一股小旋风,小旋风中裹着一样东西,火光荧荧,像车轮一样旋转。他举鸟枪射中,原来是一支秃笔,笔管上微微带着点儿血渍。明人小说中记载了牛天锡供状的故事,说凡是物品,如果在庚申这天沾上人血,都能成精。也许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