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四 · 槐 西 杂 志 四(第16/29页)

,余乞假养疴北仓,姻家赵氏请余题主,先姚安公命之往。归宿杨村,夜已深,余先就枕,仆隶秣马尚未睡。忽见彩衣女子揭帘入,甫露面,即退出。疑为趁座妓女,呼仆隶遣去,皆云外户已闭,无一人也。主人曰:“四日前,有宦家子妇宿此卒,昨移柩去。岂其回煞耶?”归告姚安公。公曰:“我童子时,读书陈氏舅家。值仆妇夜回煞,月明如昼,我独坐其室外,欲视回煞作何状,迄无见也。何尔乃有见耶?然则尔不如我多矣。”至今深愧此训也。

注释

杙(yì):小木桩。

辛巳:乾隆二十六年(1761)。

译文

我十七岁时,从京城回来应试考秀才,住在文安孙氏家里。土语呼“若巡诗”,是语音的变化。孙家的房屋都是新建的,而土炕下却钉了个小桃木桩子。上下炕很碍事,我叫主人去掉木桩。主人非常淳朴,摇着手说:“这个去不得,去了木桩就会妖怪作祟。”盘问原因,他说:“我买了空地建了这所房子,住在这里的人夜里总看见一个女子站在炕前,不说不动,也没有别的妨害。有胆量的人用手拉她,却抓了个空似乎什么都没有碰到。道士念了咒在炕下钉了桃木桩子,那个女子才不再出现了。”我说:“这下边必定是古墓,人在上面,鬼不安宁。为什么不挖出骸骨,装进棺材迁葬?”主人说:“对。”但不知他真的迁葬没有。乾隆辛巳年春天,我请假在天津北仓养病,有个姓赵的亲戚请我题写灵牌,先父姚安公命我前往。我回来时宿在杨村,夜已深了,我先上了床,仆隶们喂马还没有睡。忽然看见个穿着花衣服的女子揭帘进来,刚一露面,又马上退出去了。我以为是串门走户的妓女,叫仆隶们打发她走,仆隶们说外面大门已经关了,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房主说:“四天前,有个官宦人家的儿媳妇住在这里死了,昨天才把灵柩移走。难道是她回煞?”回来后禀告姚安公,姚安公说:“我小时候,住在舅舅陈氏家读书。赶上一个仆人的妻子回煞,晚上月色明亮如同白昼,我独坐在院子里,想看回煞是什么样子,但一直没看见。怎么你就看见回煞了?可见你的见识比我差多了。”想起父亲的教训,至今仍然有愧。

河豚惟天津至多,土人食之如园蔬;然亦恒有死者,不必家家皆善烹治也。姨丈惕园牛公言:有一人嗜河豚,卒中毒死。死后见梦于妻子曰:“祀我何不以河豚耶?”此真死而无悔也。又姚安公言:里有人粗温饱,后以博破家。临殁,语其子曰:“必以博具置棺中。如无鬼,与白骨同为土耳,于事何害?如有鬼,荒榛蔓草之间,非此何以消遣耶!”比大殓,佥曰:“死葬之以礼,乱命不可从也。”其子曰:“独不云事死如事生乎?生不能几谏,殁乃违之乎?我不讲学,诸公勿干预人家事。”卒从其命。姚安公曰:“非礼也,然亦孝子无已之心也。吾恶夫事事遵古礼而思亲之心则漠然者也。”

译文

河豚只有天津产得最多,当地人就像吃园子里的蔬菜一样吃河豚;但也常有人中毒而死,因为不一定家家都擅长烹治。姨父牛惕园先生说:有个人爱吃河豚,终于中毒死了。死后妻子梦见他说:“我的供品里为什么没有河豚?”这真是死而无悔。姚安公说:有个人过得勉强能温饱,后来因为赌博败了家。临死前对儿子说:“一定要把赌具放进棺材里。如果没有鬼,与白骨一齐化为粪土,也没有什么坏处;如果有鬼,在荒草丛中,没有它用什么消遣呢!”装殓时,人们都说:“要根据礼法下葬,胡言乱语的嘱咐是不可遵从的。”他儿子说:“你们难道没有听说侍奉死者应该像伺候活人一样吗?他生前我不能劝阻,死了我还能违拗他吗?我不是道学家,诸位也别来干预人家的事。”最终还是遵从了死者的遗命。姚安公说:“这种做法不合礼仪,但体现了不尽的孝心。我厌恶那些事事遵从古礼、亲情却很淡薄的人。”

一奴子业针工,其父母鬻身时未鬻此子,故独别居于外。其妇年二十馀,为狐所媚,岁馀病瘵死。初不肯自言,病甚,乃言狐初来时为女形,自言新来邻舍也。留与语,渐涉谑,既而渐相逼,遽前拥抱,遂昏昏如魇。自是每夜辄来,来必换一形,忽男忽女,忽老忽少,忽丑忽好,忽僧忽道,忽鬼忽神,忽今衣冠,忽古衣冠,岁馀无一重复者。至则四肢绥纵,口噤不能言,惟心目中了了而已。狐亦不交一言,不知为一狐所化,抑众狐更番而来也。其尤怪者,妇小姑偶入其室,突遇狐出,一跃即逝。小姑所见,是方巾道袍人,白须鬖鬖;妇所见则黯黑垢腻,一卖煤人耳。同时异状,更不可思议矣。

译文

有个奴仆以缝纫为业,他父母卖身为奴时,没有连他一起卖了,所以他独自居住在别处。他的妻子二十多岁,被狐狸媚惑了一年多,后得痨病死了。开始她还不肯说,病重时,才说狐精一开始来的时候是个女人形象,自称是新搬来的邻居。她留下来和它说话,渐渐地开起玩笑来,随即逐渐靠近,突然上前拥抱,这个奴仆的妻子昏昏沉沉地就像被魇住似的。从此以后,每到夜里狐精就来,而且一定要改变形象:忽然是男的,忽然是女的,忽然是老人,忽然是年轻人,忽然丑陋,忽然俊美,忽然是和尚,忽然是道士,忽然是神,忽然是鬼,忽然穿戴着当今衣物,忽然穿戴着古代衣帽,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没有一次是重复的。它一来,奴仆妻子就四肢无力,好像被禁住了说不出话,只是心中明白罢了。狐精也不和她说一句话,不知道是一个狐精变的,还是许多狐精轮流来的。这件事尤为奇怪的是,奴仆妻子的小姑子偶然进她屋里,突然遇上狐精出去,一跳就不见了。小姑子看见的是个头戴方巾、身穿道袍的人,满脸乱蓬蓬的白胡须;奴仆妻子看见的却是浑身脏黑油腻的一个卖煤人。同一时间里还有不同的形象,就更不可思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