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八 · 姑 妄 听 之 四(第11/28页)

注释

僝(chán):弱,懦弱。

译文

盲人刘君瑞说:有个年纪三十多岁的盲人,总是在卫河畔来往,遇到停船的人,一定要问:“这里有殷桐吗?”而且一定还重申:“是夏殷的‘殷’,梧桐的‘桐’。”有人晚上跟他同住,听他说梦话,也只是念叨这两个字。问他的姓名,却是过十天半月就要变一次,也没有人问他个究竟,这样过了十多年,人们都认识他了。有时他正要开口问,就有人喊:“这里没有殷桐,你到别处去找吧。”

一天,运粮的船队停泊在岸边,盲人又像往常一样去问。只见一个人挺身跳上岸来,说:“是你吗?殷桐在这里,你能把我怎么样?”盲人虎吼一般狂叫,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用嘴咬他的鼻子,血流得淋漓满地。众人上前想拉扯开,但是盲人抱得死死的,根本拉不开,结果两人一齐滚进河里,随着水流沉没了。后来人们在天妃宫前发现了他们的尸首,尸首漂不出入海口,凡是在河里没有找到尸体,在天妃宫前一定会浮出来。只见盲人左边的肋骨被殷桐全部捶断,但始终没有放手;他的十个指头抠进殷桐的肩背有一寸多深;殷桐两边脸上的肉几乎全被咬掉。人们终究还是不知道他是什么冤仇,估计是杀害父母的冤仇。

以一个没有双眼的人,来搜寻一个有视力的仇人,查找不到几乎是肯定无疑的;以一个残疾弱小的人,与一个强壮凶横的人搏斗,不能取胜也几乎是肯定无疑的。这比起伍子胥要报楚国的杀父之仇,更为困难。但是他十几年决心不变,竟然最终查访到并且吃了仇人的肉,莫非是精诚所至,连天地也不能违背他的意愿么?南宋高宗不肯出师北伐收复金人占领的北方迎回徽钦二帝,而躲在临安游山玩水,轻歌曼舞,终究是不能以国势衰弱为自己开脱的。

王昆霞作《雁宕游记》一卷,朱导江为余书挂幅,摘其中一条云:“四月十七日,晚出小石门,至北磵,耽玩忘返,坐树下待月上。倦欲微眠,山风吹衣,栗然忽醒。微闻人语曰:‘夜气澄清,尤为幽绝,胜罨画图中看金碧山水。’以为同游者夜至也。俄又曰:‘古琴铭云:“山虚水深,万籁萧萧。古无人踪,惟石嶕峣。”真妙写难状之景。尝乞洪谷子画此意,竟不能下笔。’窃讶斯是何人,乃见荆浩?起坐听之。又曰:‘顷东坡为画竹半壁,分柯布叶,如春云出岫,疏疏密密,意态自然,无杈桠怒张之状。’又一人曰:‘近见其《西天目诗》,如空江秋净,烟水渺然;老鹤长唳,清飚远引,亦消尽纵横之气。缘才子之笔,务殚心巧;飞仙之笔,妙出天然,境界故不同耳。’知为仙人,立起仰视。忽扑簌一声,山花乱落,有二鸟冲云去。”其诗有“蹑屐颇笑谢康乐,化鹤亲见徐佐卿”句,即记此事也。

注释

罨(yǎn):覆盖,掩盖。金碧山水:中国山水画之一种。以泥金、石青和石绿三种颜料作为主色,比“青绿山水”多泥金一色。

嶕峣(jiāo yáo):峻峭,高耸。

洪谷子:荆浩(约850—?),字浩然,号洪谷子,五代后梁画家。因避战乱,常年隐居太行山,为北方山水画派之祖。

“其诗有”句:蹑屐,拖着木屐。谢灵运喜游名山秀水,发明了“谢公屐”,屐底安有两个木齿,上山去前齿,下山则去后齿。谢康乐,即谢灵运(385—433),南朝宋诗人。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出生于会稽始宁(今浙江上虞)。因从小寄养在钱塘杜家,故乳名为客儿,世称“谢客”。又因他是谢玄之孙,晋时袭封康乐公,故又称“谢康乐”。徐佐卿,青城道士,相传能化鹤在天空飞翔。常化为仙鹤。安史之乱,唐玄宗避祸幸蜀,偶至明月观中,见挂箭是自己的御箭。原来徐佐卿化身为鹤时曾被唐玄宗射中。

译文

王昆霞写过《雁宕游记》一卷,朱导江为我写一幅书法挂轴时,摘录了其中一段:“四月十七日,我晚上出小石门,到了北磵,贪玩忘记及时回家,坐在树下等月亮升起来。疲乏了朦胧过去,一阵山风吹起我的衣服,一机灵忽然醒了。隐约听见有人说:‘夜里气雾澄清,更加幽静,胜过看图画中色彩斑斓的山水景象。’我以为这是一同游山的人夜里到了这里,所以不大在意。过了一会又听那边说道:‘古代《琴铭》中说:“山虚水深,万籁箫箫。古无人踪,惟石嶕峣。”这真是巧妙写出了难以描绘的景象。我曾经请洪谷子按这几句话的意境画一幅画,他竟然无法下笔。’我很惊讶,暗想这是谁呀,竟然能够见到五代时的著名画家荆浩?于是坐起来听他们再说什么。只听一个声音又说道:‘前不久苏东坡为我画了半面墙壁的竹子,枝叶延伸,像春天山谷里的云雾飘涌而出,或疏或密,意趣神态非常自然,没有那种枝桠张牙舞爪的形态。’又一个声音说:‘近日我见他写的《西天目山》诗,那意境像空阔的江面在秋天特别明净,烟水渺渺;又像老鹤发出长长的叫声,凄清嘹亮,传向远方,也消净了他原来诗作那种纵横傲岸的气势。这是因为才子之笔往往追求充分表现心思的巧妙;飞仙之笔天然神妙,境界所以不同。’我知道这说话的必定是仙人,站起来抬头望去,忽然‘扑簌’一响,山间的野花纷纷散落,有两只鸟冲向天空飞走了。”王昆霞有两句诗道:“蹑屐颇笑谢康乐,化鹤亲见徐佐卿”,记的就是这件事。

刘拟山家失金钏,掠问小女奴,具承卖与打鼓者。京师无赖游民,多妇女在家倚门,其夫白昼避出,担二荆筐,操短柄小鼓击之,收买杂物,谓之打鼓。凡僮婢幼孩窃出之物,多以贱价取之。盖虽不为盗,实盗之羽翼。然赃物细碎,所值不多,又踪迹诡秘,无可究诘,故王法亦不能禁也。又掠问打鼓者衣服形状,求之不获。仍复掠问,忽承尘上微嗽曰:“我居君家四十年,不肯一露形声,故不知有我。今则实不能忍矣。此钏非夫人检点杂物,误置漆奁中耶?”如言求之,果不谬,然小女奴已无完肤矣。拟山终身愧悔,恒自道之曰:“时时不免有此事,安能处处有此狐!”故仕宦二十馀载,鞫狱未尝以刑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