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八 · 姑 妄 听 之 四(第9/28页)
译文
表兄安伊在说:河城镇秋收时,有个少妇抱着孩子在田埂上走,忽然失足跌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收割庄稼的人远远看见了,疑心出了什么事。赶过去看时,少妇已经死了,孩子撞在瓦楞上,脑袋破裂也死了。人们吓得赶紧禀告田主,田主报告了乡官。辨认死者时,却发现方圆几十里内没有这个人;而少妇衣饰华贵整洁,孩子也戴着银手镯,身穿红绫袄,不像是贫穷人家的。人们大惑不解,暂且用苇席把尸体盖上,轮班守护着,同时急忙向官府报告。河城离县城比较近,县官在第二天下午三点多钟就赶到了。掀开苇席查验尸体,席下只有一捆枯干的秸秆,两具尸体都不见踪影;而压席子的砖一直没有动过,守卫的人也一直没有离开过。县官大怒,把田主和守尸的人都抓去了,想方设法审问,没有审出丝毫谋杀弃尸的线索。就这样,这个案子折腾了一年多也没有头绪,县官只得把它作为疑案报了上去。上面认为案情不清楚,往来查询。又过了一年多,于是只得放下来等以后再慢慢访查,田主也折腾得败了家。这是康熙癸巳、甲午年间的事。
传说,该村南边坟地里,有只黑狐夜夜拜月,很多人都见过。田主家一个儿子喜欢打猎,就潜伏在坟地里,黑狐出现时,用弓弩射中了它的腿。黑狐“噭”地一声长叫,化作一道火光往西去了。他趁机搜了狐狸的窝,捉到了两只小狐狸,绑回家去。小狐狸很快就逃走了,过了一个多月,就发生了前面那件事,人们怀疑是狐狸变化前来报复。但是这种推测荒诞没有根据,人们不敢去作证,官府也不能写入案卷,又不能以藏尸论处,因此纷纷扰扰闹到那种地步。表兄又说:在城西某村有个讨饭的女人,受不了婆婆的虐待,在土神祠里上了吊。也是用席子盖着,有人轮班守护。官员来了,尸体和守护人却都不见了。也像河城的案子那样审讯,始终没有头绪。过了七八年,却在安平安平县属深州。发现了这两人。原来讨饭女人皮肤白嫩,轮到一个年轻人守尸时,他扒下讨饭女的裤子奸尸。尸体得到活人的气息苏醒过来,两个人竟然一起逃跑了。这是康熙末年的事。有人怀疑河城的案子可能也是这种情况,这事就说不准了。或许有人把这两件案子说成一件事,那就是传说有误了。

同年龚肖夫言:有人四十馀无子,妇悍妒,万无纳妾理,恒郁郁不适。偶至道观,有道士招之曰:“君气色凝滞,似有重忧,道家以济物为念,盍言其实,或一效铅刀之用乎!”异其言,具以告。道士曰:“固闻之,姑问君耳。君为制鬼卒衣装十许具,当有以报命。如不能制,即假诸伶官亦可也。”心益怪之,然度其诳取无所用,当必有故,姑试其所为。是夕,妇梦魇,呼不醒,且呻吟号叫声甚惨。次日,两股皆青黯。问之,秘不言,吁嗟而已。三日后复然。自是每三日后皆复然。半月后,忽遣奴唤媒媪,云将买妾。人皆弗信,其夫亦虑后患,殊持疑。既而妇昏瞀累日,醒而促买妾愈急,布金于案,与僮仆约:三日不得必重抶
,得而不佳亦重抶。观其状,似非诡语。觅二女以应,并留之。是夕,即整饰衾枕,促其夫入房。举家骇愕,莫喻其意;夫亦惘惘如梦境。后复见道士,始知其有术能摄魂:夜使观中道众为鬼装,而道士星冠羽衣坐堂上,焚符摄妇魂,言其祖宗翁姑,以斩祀不孝,具牒诉冥府,用桃杖决一百;遣归,克期令纳妾。妇初以为噩梦,尚未肯。俄三日一摄,如征比然。其昏瞀累日,则倒悬其魂,灌鼻以醋,约三日不得好女子,即付泥犁也。
摄魂小术,本非正法。然法无邪正,惟人所用,如同一戈矛,用以杀掠则劫盗,用以征讨则王师耳。术无大小,亦惟人所用,如不龟手之药,可以洴澼絖,亦可以大败越师耳。道士所谓善用其术欤!至嚚顽悍妇
,情理不能喻,法令不能禁,而道士能以术制之。尧牵一羊,舜从而鞭,羊不行,一牧竖驱之则群行。物各有所制,药各有所畏。神道设教,以驯天下之强梗,圣人之意深矣。讲学家乌乎识之?
注释
铅刀:铅制的刀。铅质软,作刀不锐,故比喻无用的人和物。
抶(chì):用鞭、杖或竹板之类的东西打。
“不龟手之药”二句:寓言故事。宋国有人家,世代以漂洗为业,会做一种保护手不龟裂的药。有人用百金买得药方献给了吴王。吴军冬天跟越军在水上交战,药方使得吴军将士的手都没有被冻裂,战斗力大大提高,从而击败了越军。见《庄子·逍遥游》。洴澼(pínɡ pì):漂洗。絖(kuànɡ),同“纩”,绵絮。
嚚(yín)顽:愚昧顽钝。
译文
与我同年中科举的龚肖夫说:有个人四十多岁了还没有儿子,他妻子凶悍而且嫉妒,根本不可能让他纳妾,他总是为此闷闷不乐。他偶尔到一座道观,有个道士招呼他说:“看您气色凝滞,好像有深重的忧愁,道家以济物助人为宗旨,何不以实相告,我也许能帮上您一点儿忙。”这个人觉得道士的话非同常人,就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他。道士说:“您的事我早听说了,不过是再问问罢了。请您置办十几套鬼卒的服装,然后我自然会为您效力。如果一时难于置办,找唱戏的借用也可以。”这人感到更奇怪了,但转念一想,那个道士骗取这些服装也没什么用,一定是另有缘故,就姑且按他的话办,看看他要干什么。当天夜里,妻子忽然梦魇,叫也不醒,呻吟号叫的声音非常凄惨。第二天,她两条腿上满是青紫色的伤痕。问她怎么了,她不肯说,只是长吁短叹而已。三天后,又梦魇了。从此每隔三天都要折腾一回。半个月后,她忽然打发奴仆找来了媒婆,说是要为丈夫买妾。人们都不相信这是真的;她丈夫也怕日后有麻烦,很是怀疑。接着,她一连昏迷好几天,醒来后,更加急迫地催丈夫买妾,把银两放在桌子上,对仆人说,如果三天内买不来就一定重重地打,买得不好也一定重重地打。看她那样子,不像故意说假话。仆人急忙找回了两个女子交差,她全都留下了。当天晚上,她就整理好被褥,催促丈夫进新房。全家老少都很惊讶,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连她的丈夫也迷迷茫茫像是在梦境。后来,这人又遇见了那道士,才知道他有摄魂术:每到深夜,他叫道观里的道士穿上鬼装,他自己头戴星冠,身穿羽衣坐在堂上,焚烧符箓摄来那个女人的魂魄,说她的祖宗公婆因为断绝后嗣有不孝之罪,状子已送到了冥府,打了她一百桃木棍;然后遣送回家,限期为丈夫纳妾。开始,她以为是做了个恶梦,还不肯听话。不久她每隔三天被惩治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厉害。她昏迷的那几天,是被倒挂起来,往鼻子里灌醋,还警告说,如果三天之内买不来美貌女子给丈夫做妾,就要罚她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