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二 十 一 · 滦 阳 续 录 三(第6/13页)

田丈耕野,统兵驻巴尔库尔时,即巴里坤。“坤”字以吹唇声读之,即库、尔之合声。军士凿井得一镜。制作精妙,铭字非隶非八分,隶即今之楷书,八分即今之隶书。似景龙钟铭
,惟土蚀多剥损。田丈甚宝惜之,常以自随。殁于广西戎幕时,以授余姊婿田香谷。传至香谷之孙,忽失所在。后有亲串戈氏于市上得之,以还田氏。昨岁欲制为镜屏,寄京师乞余考定。余付翁检讨树培,推寻铭文,知为唐物。余为镌其释文于屏趺,而题三诗于屏背曰:“曾逐毡车出玉门,中唐铭字半犹存。几回反复分明看,恐有崇徽旧手痕。”“黄鹄无由返故乡,空留鸾镜没沙场。谁知土蚀千年后,又照将军鬓上霜。”“暂别仍归旧主人,居然宝剑会延津。何如揩尽珍珠粉,满匣龙吟送紫珍。”香谷孙自有题识,亦镌屏背,叙其始末甚详。《夜灯随录》载威信公岳公钟琪西征时
,有裨将得古镜。岳公求之不得,其人遂遘祸。正与田丈同时同地,疑即此镜传讹也。
注释
巴尔库尔:新疆地名。一说由蒙古语“巴尔库勒”转音,意为老虎腿;一说由突厥语“巴尔库尔”转来,“巴尔”意为“有”,“库尔”意为“湖”,巴尔库尔就是“有湖”的意思。
景龙钟铭:唐睿宗于景云二年(711)所书。
《夜灯随录》:《夜谭随录》卷二记载:“四川陈守备,戍乌斯藏,三年受代归。得一镜,大如茶瓯,置暗室,寒光四射,朗朗如秋月。宝之,提督岳钟琪,闻而索之,不与,欲坑之。”《夜灯随录》无考,疑纪昀误记。
译文
田耕野先生统兵驻扎于巴尔库尔时,即巴里坤。“坤”字用吹唇声读它,就是库、尔的合声。军士在凿井时挖出了一面镜子。这面镜子制作精巧,上面的铭文字体既不是隶书,也不是八分书,隶书就是现在的楷书,八分书就是现在的隶书。好像是唐代景龙年间的钟铭,只是被土腐蚀得厉害,有很多剥落破损的地方。田先生非常珍惜它,时常带在身边。后来,他死在广西幕府,临终前把镜子传给了我的姐夫田香谷。到了田香谷孙子那一辈,这面镜子忽然不知去向了。不久,有个姓戈的亲戚在集市上发现了这面镜子,买下来还给了田家。去年田家想把这面镜子做成镜屏,就把它寄到京城请我考定。我交给翰林院检讨翁树培先生鉴定,根据铭文追寻出处,才知道是唐朝旧物。我在镜屏的基座上题写了翁检讨的释文,在背面题诗三首,诗道:“曾逐毡车出玉门,中唐铭字半犹存。几回反复分明看,恐有崇徽旧手痕。”“黄鹄无由返故乡,空留鸾镜没沙场。谁知土蚀千年后,又照将军鬓上霜。”“暂别仍归旧主人,居然宝剑会延津。何如揩尽珍珠粉,满匣龙吟送紫珍。”香谷的孙子也在镜屏背面题字,详细叙述了得镜始末。《夜灯随录》记载,威信公岳钟琪西征时,有位裨将得了一面古镜。岳公没有要到手,那位裨将因此而遭殃。这个故事发生的时间和地点与田耕野驻守巴尔库尔的时间、地点完全相同,我怀疑就是有关这面古镜的讹传。

门人邱人龙言:有赴任官,舟泊滩河。夜半,有数盗执炬露刃入。众皆慑伏。一盗拽其妻起,半跪启曰:“乞夫人一物,夫人勿惊。”即割一左耳,敷以药末,曰:“数日勿洗,自结痂愈也。”遂相率呼啸去。怖几失魂,其创果不出血,亦不甚痛,旋即平复。以为仇耶,不杀不淫;以为盗耶,未劫一物。既不劫不杀不淫矣,而又戕其耳;既戕其耳矣,而又赠以良药。是专为取耳来也。取此耳又何意耶?千思万索,终不得其所以然,天下真有理外事也。邱生曰:“苟得此盗,自必有其所以然;其所以然亦必在理中,但定非我所见之理耳。”然则论天下事,可据理以断有无哉?恒兰台曰:“此或采生折割之党,取以炼药。”似乃近之。
译文
我的门生邱人龙说:有个官员赶着去上任,他坐的船停泊在滩河边。半夜时分,有几个强盗点着火举着刀来到船上。船上的人都吓得趴着一动也不敢动。一个强盗把官员的妻子拖起来,半跪着说:“我求夫人一样东西,夫人不要害怕。”随即割下了她的左边耳朵,敷上了药末,说:“这几天不要洗它,伤口自然会结痂痊愈。”然后他们一个跟着一个打着呼哨离开了。夫人吓得差点儿丢了魂,伤口果然没有出血,也不怎么疼,不久就痊愈了。说他们是来报仇吧,这伙强盗却不杀不淫;说是来抢劫吧,却一样东西也没抢。既然不抢不杀不淫,却又割了耳朵;既然割了耳朵,却又送了良药。这些人是专门为取耳朵而来的。要这耳朵又是什么意思呢?千思万想,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天下真有不可理喻的事情。邱生说:“如果把这个强盗捉住了,就能知道所以然;他们的理由也肯定有一定道理,但肯定不是我们所认为的道理。”可见论述天下的事,能够据常理来推断有无吗?恒兰台说:“这些人或许是采补折割之流,取耳朵来炼药。”好像较为接近事实。

董天士先生,前明高士,以画自给,一介不妄取。先高祖厚斋公老友也,厚斋公多与唱和,今载于《花王阁剩稿》者,尚可想见其为人。故老或言其有狐妾,或曰天士孤僻,必无之。
伯祖湛元公曰:“是有之,而别有说也。吾闻诸董空如曰:天士居老屋两楹,终身不娶;亦无仆婢,井臼皆自操。一日晨兴,见衣履之当着者,皆整顿置手下;再视则盥漱俱已陈。天士曰:‘是必有异,其妖将媚我乎?’窗外小语应曰:‘非敢媚公,欲有求于公。难于自献,故作是以待公问也。’天士素有胆,命之入。入辄跪拜,则娟静好女也。问其名,曰:‘温玉。’问何求,曰:‘狐所畏者五:曰凶暴,避其盛气也;曰术士,避其劾治也;曰神灵,避其稽察也;曰有福,避其旺运也;曰有德,避其正气也。然凶暴不恒有,亦究自败。术士与神灵,吾不为非,皆无如我何。有福者运衰亦复玩之;惟有德者则畏而且敬。得自附于有德者,则族党以为荣,其品格即高出侪类上。公虽贫贱,而非义弗取,非礼弗为。倘准奔则为妾之礼,许侍巾栉,三生之幸也;如不见纳,则乞假以虚名,为画一扇,题曰某年月日为姬人温玉作,亦叨公之末光矣。’即出精扇置几上,濡墨调色,拱立以俟。天士笑从之。女自取天士小印印扇上,曰:“此姬人事,不敢劳公也。’再拜而去。次日晨兴,觉足下有物,视之,则温玉。笑而起曰:‘诚不敢以贱体玷公,然非共榻一宵,非亲执媵御之役,则姬人字终为假托。’遂捧衣履侍洗漱讫,再拜曰:‘妾从此逝矣。’瞥然不见,遂不再来。岂明季山人声价最重,此狐女亦移于风气乎?然襟怀散朗,有王夫人林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