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郑家好酒(第8/10页)
道衍法师微笑点头道:“如此甚好。只是贵寺千年古刹,又经当今天子重新命名建制,寺中高僧如云,贫僧此次乃是抱着一番学习之心而来,尚请灵谷寺诸位师兄弟不吝指教。”慧明谦看了镜明法师一眼,问道:“镜明师兄是否也给敝寺弟子讲一段?”镜明法师摇手道:“小僧那点修为不登大雅之堂,岂敢在贵寺开讲?”
慧明谦道声客气,便准备叫知客僧引三位贵客去客房休息,岂料道衍法师忽然问道:“久闻洁庵法师驻锡贵寺修行有年,不知可有缘拜见?”
慧明谦一怔,答道:“洁庵法师将参加明日盛会,论经之时自会相见。”道衍微笑道:“十二年前老衲与洁庵有一面之缘,此后便未再见过。今日有缘,当得亲登禅门拜见。”慧明谦想了一想,便对小沙弥道:“快去告知洁庵师伯,就说师父要陪三位贵客到他精舍造访,你先去,咱们稍后就到。”
洁庵才从后山回来,就传来道衍法师要亲来拜会的消息,他刚刚沏好一壶茶,慧明谦方丈和心慧法师已带着三位客人来到他的禅房。洁庵迎出,合十道:“有劳方丈。三位请进。”
道衍行礼道:“自洪武十八年一别至今,可喜师兄健朗如昔,愚弟却是垂垂老矣。”两人互相打量,洁庵见那道衍不但须眉皆白,额头及眼角尽是细纹,骤看上去,似有一些愁苦之色。
洁庵拱手道:“近五年来小弟是山林野人,如何能与师兄相比,师兄辛苦了。”道衍知他之意,太子朱标已于五年前因病辞世。他点点头道:“此次愚弟来京,想与京师诸位高僧论道,主要是近年修行时有所得亦有所惑,所得处多为个人进修之道,所惑处却攸关社稷天运,是以期望京师诸彦能有以教我。”
洁庵连忙肃客入座,这时芫儿端着一个木盘出来奉茶,瞧见书几上有张自己的诗作,连忙奉上茶碗,伸手把那张诗笺带走,快步走入后房。道衍眼尖,一瞥便已瞧见诗笺上面写着一首五言绝句:
“君去清溪在 谁复共钓竿
梵土无四季 人间有秋天”
道衍与镜明法师都面露惊讶之色,道衍心中暗惊:“这孩子的字虽然稚嫩,诗却有深意,难得出自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之手。”镜明暗惊的却是:“怎么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走两步路却是步凝履轻,倒像有十年的内功修为?”
洁庵的目光却落在坐在一旁一言未发的青年大汉身上,他一面劝茶,一面问道:“这位施主尊姓大名?”那大汉恭声答道:“在下姓马名和,有幸拜识大师。”
洁庵见此人白面无须,声调高亢如妇人,但是气宇之间自有一种昂藏大器,洁庵阅人多矣,但从未见过这般人物,不禁暗暗称奇。
主客两方各有所奇,那镜明法师对郑芫仍未释怀,终于忍不住挑明了道:“大师这位女弟子好深的内功。”洁庵哈哈一笑道:“小徒随贫僧练了些强身健体的粗浅功夫,师兄见笑了。”镜明也哈哈一笑道:“久闻洁庵法师佛学宏博,却不知武学更胜佛学,可敬可佩呵。”洁庵见他一再逼问,索性一派轻松答道:“贫僧自幼喜爱武术,向佛之余习得一些运气功夫,对我修习佛经颇见助益,那有什么高深武学?倒是镜明师兄想必是位武学高手,但这回可看走眼了。”
那心慧和尚见镜明对洁庵咄咄相逼,不禁有些冒火,便起身岔开话题道:“三位远道来此,明日论经必有一番准备,便请移步先用一些斋饭,好生休息。”慧明谦方丈也道:“正是,咱们就去方丈室用饭吧。”
三客起身告辞,洁庵送出门口。那心慧和尚忽然对着镜明法师一揖道:“大师请。”一股内力随袖而出,洁庵瞧得真切,吃了一惊。就在此时,那镜明忽地对心慧也是一揖,两股内力一碰,镜明双袖往外一送,竟然将两人之力合并,一齐绕过心慧直奔洁庵。洁庵咦了一声,吸了一口气,双手抱拳行礼,发出一股柔和无比的大力,将来袭的力道全部包容进去,镜明和心慧两人的力道一瞬间不知去向。
镜明法师大吃一惊,他与心慧和尚的内力原是正面相碰,却被他以独门功夫一挥之间合并转向攻击洁庵,这原是极为隐秘诡异的功夫,武林中被他施展下手过的对手,从来没有不手忙脚乱的,甚至当场就要受伤;像方才那样两股内力忽然石沉大海的情形,还是第一次发生。但他从那股柔和无比的大力中,已认出洁庵内功的来头,忍不住喝道:“原来是少林罗汉堂的绝学!嘿嘿,只怕当今嵩山少林也找不出几位能有师兄这样精纯功力的了。”
洁庵恼他咄咄逼人,也冷笑一声道:“镜明法师,您这一招可是来自天竺?”
这一下镜明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神秘武功来自天竺,武林中从未有人识得,想不到今日只一招就被这洁庵识破,他指着洁庵激动地道:“你……你如何识得?”
洁庵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道:“老衲二十年前就识得了。”
次日的论经进行得十分精彩,道衍法师从佛教群经中遍蒐“善”、“恶”业的阐述,证之以儒家的“王”、“霸”之论,夹以“阴阳”、“正奇”之说为旁征,端的是舌灿莲花,言落章成,一时之间,似乎天下之至理尽在此矣。灵谷寺的两位法师则只谈佛法的禅修智慧、慈悲度人、喜舍无量的基本教义,以不变应万变,表面上看来道衍占足上风,其实灵谷寺两位法师之所论法度严谨,并无破绽。
轮到众僧发问时,灵谷寺几位年轻僧人提出一连串质疑,都被道衍旁征博引各家之说,以无碍之辩才回答得有凭有据,天衣无缝,众僧听得哑口无言。但不少僧人总觉得有些口服心不服,却又说不出什么。
道衍法师看了看坐在前排中央的慧明谦方丈,见方丈无言,不禁感到满意。接着他又望向左边客席,只见洁庵正在倾听身旁的小女孩在他耳边低语,并不时点点头表示同意。道衍忍不住问道:“洁庵师兄,你的小徒儿有何高见,可否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郑芫听得此言,吓了一跳,只见她伸出左掌掩住小嘴,赶紧低首不语,那模样倒将几个年轻的僧人逗笑了,场面顿时轻松起来。
洁庵禅师回道:“童子之言,何登大雅之堂?”道衍笑道:“适才见大师不断点头称善,想来小朋友有所聪悟,说出来正好给大伙儿开示一下。”
佛教论经之时,并无寺内地位尊卑、资历深浅、年龄长幼之分,任何领悟皆可提出来与众分享,皆大欢喜。但芫儿听得道衍如此说,更是把头埋在怀里。洁庵却在此时应道:“贫僧这徒儿方才问了一个问题,贫僧并不知如何回答,师兄既然问起,正好请教。”道衍一摊手道:“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