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武林盟主(第14/15页)

方冀一面读下去,一面老泪纵横流了满面,那毛骧不但书法佳妙,文字也简洁生动,将那一场谋杀从策划到执行读起来有如亲临现场。

方冀翻到最后一页时,章逸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紧张与不安,转过脸来望着方冀。方冀见那最后一页乃是一张名单,表列了参与此一“灭火案”的全部人名,突然间,方冀手中的手抄册跌落地上,他指着章逸道:“你……你……”却说不出话来。

章逸道:“不错,当时我也跟着毛骧上了神农架!”

方冀从激动中冷静下来,他双目如刀,盯着章逸,等待章逸解释。章逸道:“那时俺才加入锦衣卫一年多,虽然听从军师的交代韬光养晦,不争出头,但仍然很快得到毛骧的赏识,他明显想要好好栽培我成为他的心腹。那年他奉皇命上神农架,追随信国公汤和及世袭鄂国公常茂,去向明教教主及我教诸首领颁赐圣恩,便命我以随从人员的身分跟他前去。我既不知那是一个阴谋,也不敢不服从,又来不及通知教里,便随众上了神农架,却万万想不到后来演变成毒杀事件……”

章逸说到这里,如烟往事渐渐浮现眼前,愈来愈清晰,他到此时才懂得,这些年来努力不去想,努力试着忘掉的细节,原来全都深藏在脑中,竟然一点也没有褪色。他喃喃地道:“当我发现一场由皇上发起的恩赐大会变成了冷血谋杀,我那时的惊恐和无助简直无法形容,只能偷偷遥对那掩埋诸人的地方跪拜许愿,乞求我明教前辈保佑我的小命,日后再寻机会报仇。”

方冀听了为之动容,点头道:“你确实做到了。你以十多年时间规划的复仇计策,虽然功败垂成,却十足还了你在神农架所许下之愿,明教前辈在天之灵一定看到。”

章逸好像没有听见方冀说的话,自顾自地继续道:“那信国公汤和酒量真好,那五十年窖藏的御酒一开罎便香透偌大的石室,就不知他们如何控制斟酒,只明教诸位高手喝的酒有剧毒,汤和喝的比谁都多却没有中毒。这么多年来,俺琢磨剧毒可能不在老酒中,而在酒碗上,可惜那批酒碗一齐掩埋了,事后也难以追查。”

章逸停了一下,面上的表情变得更为复杂,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那天晚上掩尸灭迹后,大伙便在崖顶过夜。洞外大雪纷飞,滴水成冰,洞里架了木柴烧得热烘烘的,大伙干活掩埋死人时又喝了不少美酒,这会儿全都醉入梦乡,毛都指挥使喝得特多,头一个倒下呼呼大睡。整个神农架崖顶就只我章逸一人是清醒的……过了子夜,雪下得松了,还不到四更天,大雪竟然完全停了,我悄悄爬起来,一步一摸地偷偷出了石洞……”

章逸的声音愈来愈低,音调却愈来愈紧绷:“我出了石洞,吸了一口冷气,从崖顶的后端跃下,一路弯弯曲曲,摸过了三个长洞,来到一处全是枯树丛的凹地。在那密密麻麻的枯树丛中,我摸到了一个隐秘的石缝,侧着身子硬往石缝里挤,勉强挤着进了十几步,看到地上一堆石块。我耐着性子把一大堆碎石移开,下面出现一块石板,拉开石板,一个小石穴中放着一只鹿皮袋……”

方冀听到这里,厉声道:“原来如此!章逸,你如何得知那石穴中有这只鹿皮袋?”

章逸并不回答,伸手从那铜壁的密箱中掏出一只鹿皮袋来,自袋中掏出两本册子及一卷画卷,正是明教十大高手的绝学秘笈。他自顾自地继续道:“在那一晚的五年前,那时俺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夜里常跑到山里狩猎,捉些小鹰野兔,好玩得紧。也就是五年一次的光明大祭结束之夜吧,俺在那浓密的树丛后,亲眼瞧见军师将那鹿皮袋藏好离去。五年后的这个血腥之夜,俺忽然想到军师秘藏的东西,定然与五年前明教十大高手将毕生绝学整理成册的事相关,俺心想这些宝物如果落入他人之手,不如俺把它拿了……这鹿皮袋中的秘笈伴我呕心沥血十多年,我章逸一身武功脱胎换骨,全赖这两册一卷。”

这时他将秘笈装回皮袋,双手捧着,递给方冀道:“军师啊,这可是我明教镇教之宝啊,是你老人家一字一画记录而成,是我章逸偷藏近二十年保住了它,现在也该完璧归赵了。”

方冀初闻章逸偷走鹿皮袋时又惊又怒,等到听了章逸讲完整个故事,他的激动已经平息,但是仍要问清楚一个关键问题。他一面接过鹿皮袋,一面问道:“三年前咱们在南京重逢,这件大事你为何不告诉老夫?”

章逸不答,过了一会才叹了一口气道:“俺也说不出为啥,便觉偷拿了那秘笈,又偷练了那秘笈上的武功,就是……就是不想告诉军师。其实俺也知道纸包不住火,迟早终有一日俺要把这一切对军师说个清楚,但那时节,俺就觉得还不是时候。也许,也许……”

方冀心中忽然灵光闪过,一刹那间,章逸讲不清楚的,他却完全明白了。他打断章逸的话,接着道:“也许你还不能信任军师,你不确信我知道了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章逸听了这话,心中重重的一震,方冀的话可说到他的心坎里了。

方冀双眼流露出一种理解的目光,心想:“这是同理之心啊,我不是也对章逸起了疑心,还打算用推他做教主为饵,诱他交代何以一身武功大幅跃进的秘密。”想到自己是从陆镇钓鱼的学问中领悟出这番计较,不禁思之汗颜。他这一想通,心中便无疙瘩,故意问道:“章逸,你偷练明教绝学,是何人授权于你的?”

章逸这回忽然理直气壮了,应声道:“明教已经被瓦解了,这两册秘笈若是落在别人手上,他会跟谁要授权准许才敢修练么?军师,您别想太多了。傅翔尚未加入明教时,您不就传他这秘笈里的功夫了么?”方冀哈哈大笑,伸出双手抓住章逸道:“说得是啊,是军师不好,对你生疑了。”

章逸说出了这压在心中多年的秘密,立刻觉得轻松多了,转身从墙上密箱中又掏出一个沉重的小盒,打开一看,整整齐齐满是金条。他轻叹一声道:“那毛骧为人阴狠无情,却不知何以对我信任有加。洪武二十三年底,毛骧坐监落到蒋瓛手中,自知必无幸理,便把私物托给俺了,两千两黄金,一千两给他家人,托我先一步送他们到安徽乡下躲藏了,另一千两是送俺的酬金。俺替他办了事,这黄金保留至今。唉,便是因为毛骧对俺另眼相看,蒋瓛才遣人来监视俺。”

方冀的心结既解,立刻风趣起来,笑道:“这可没道理。第一,蒋瓛已经去见毛骧了;第二,派来监视你的已经成了你的人了……”他说到这里,语转正经道:“说实话,寒香这姑娘为你受那非人酷刑,可丝毫不含糊,比起武林中的好汉绝不多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