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燕王篡位(第7/15页)

铁铉精神一振,立刻打断傅翔道:“京师传出的谣言满天飞,方兄弟能否说明一二。”傅翔道:“不瞒铁大人,小可在京师有几位朋友是建文帝身边的侍卫,据他们相告,朱棣大军入京师后,皇宫忽然起了大火,朱棣虽然说建文已被烧死,其实那具焦尸并非建文。建文帝易装逃出了南京,不知去向。”

铁铉道:“我也听过这种传闻,但无从确定是否属实,如今听你这么一说,似乎倒也可能是真。天下各地的兵马说不定还不致全盘倒戈,如此则咱们死守住济南,让反朱棣的力量再次凝聚,到时再设法与皇上联络,大事犹有可为。君不见,一千七百年前,就在咱山东,齐国失七十余城,田单以即墨孤城为基地,仍然完成复国大业,事在人为啊。”

傅翔虽知反攻无望,但是对铁铉这种忠义之臣,以及他败而不馁的斗志,实感钦佩万分,暗忖道:“事到如今,要救这个忠臣义士,我便不能再骗他了。”于是站起身来,抱拳行了一礼。铁铉奇道:“方兄弟何以多礼?”

傅翔道:“是向铁大人请罪。”铁铉更奇了,问道:“方兄弟,你何罪之有?”傅翔道:“小可方福祥的名字原是假名,用假名欺了铁大人这许久,实觉万分愧疚。小可的真名为傅翔,飞翔之翔。”铁铉道:“南阳府你我邂逅于酒楼之上,兄弟你不愿以真名示人,情有可原。”傅翔却道:“傅翔若将铁大人当了朋友,便当肝胆相照,不该再有隐瞒,实因家世关系,遇着官府中人便特别小心些。傅翔乃是颖国公傅友德之孙,家祖遭祸后,傅翔得武林异人相救,幸免于难,是以……”

铁铉一把抓住傅翔道:“原来兄弟是颖国公之后,哎呀呀,铁某失敬了。颖国公当年北伐南征,一生从未打过败仗,乃是开国以来,继开平王常遇春之后第一勇将,是铁某心目中最为敬佩的前辈。傅兄弟,你受我铁某一礼。”说着便起身一揖到地。傅翔连忙回礼道:“不敢受铁大人此礼。实不相瞒,傅翔此来是眼见大势已不可为,要保铁大人平安撤离,为我社稷保存一位忠义能臣,也免除百姓再受无谓战火之苦。”

铁铉望着傅翔,他知傅翔和他在南阳府萍水相逢,互相便有惺惺相惜之意。这时若是别人劝他撒手撤离,他必然不肯接受,甚至怒颜相向,但傅翔来此完全基于缘分及义气,他不得不冷静下来思考:再撑下去究竟有无意义?

铁铉想了好一会,向傅翔问道:“听说方孝孺的事吗?”傅翔答道:“只听说朱棣杀了方孝孺、齐泰、黄子澄,还株连了无数无辜族人,详情却是不知。”傅翔离开南京时,尚未发生屠杀方氏族人八百多人之事。他先在江北一带追寻铁铉的部队,一连数日都扑空,直到铁铉决心率部返济南,他才从凤阳城里的商旅聊天中打听到铁铉的走向,也听到朱棣大开杀戒的消息,只是不知详情。

铁铉道:“方孝孺原来并非主张削藩最力之人,他与齐泰、黄子澄的情形大为不同。朱棣因方学士的文名太盛,原也无意杀他,而且十分客气地请他为靖难之变草诏天下。方学士和朱棣当庭辩论,最后写下‘燕贼篡位’四个字送给朱棣,这才激怒了朱棣这屠夫,不但凌迟处死了方孝孺,还诛杀他族人八百多。”

傅翔听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铁铉接着道:“傅兄弟,我提方孝孺的事,乃是要以此明志。大明朝廷演出叔篡侄位的惨剧,也是一出最丑陋的皇位争夺大戏,朱棣权力巩固后,必然要篡改历史,后世人从正史上是看不到今日发生的真相的。吾辈总得要有几个人牺牲性命来维护忠义世道,这些人死得愈惨烈,他们的故事愈会在民间流传千古。千年之后的读书人读不到今日的真相,庶民却会从戏台、说部中活生生地看到咱们这些人的身影和事迹。这便是孝孺公心中清清明明的想法,也是我铁铉此刻心中的想法。”

傅翔年轻,史书读得不多,对铁铉说的人间浩然正气,并未深刻思考过。这时听了铁铉这番话,顿觉已经远超出自己前来救他撤离险境的想法和意义,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房外一名亲兵急急忙忙跑进来,单膝点地,报告道:“大帅派出的三个探子均已回来,正在门口求见,等待报告军情。”铁铉挥手道:“快请进来。”

亲兵带了三个便服的汉子进来,三人都扮作商旅之客。为首一人行礼道:“回报铁大人,末将持大帅亲函到淮安,梅驸马虽已降了燕王,但他手下还有八九万部队留在淮安一带。末将寻着驸马爷的副将卞崇书,他看了大人的手书,只是叹气,却不肯发兵。俺寻着了实际带兵的总兵王桂,他说现下群龙无首,谁也不听谁的,他是调不动部队了。是以……是以俺只好兼程赶回来。”

第二个汉子行了一礼道:“凤阳那里倒还有几万朝廷军守在外围,沿着淮河扎营,尚未投降燕军,带兵的是铁大人的旧识安徽参将陈均。俺求见陈均,他倒是亲自见了俺,看了大人的信,很是为大人担心,不断问俺咱们的兵力、粮草,还有铁大人下一步要怎么走,问得我起了疑心,便回答道:‘这些军事机密,俺也只知道个大概,数字上未必准确。’接着便开始吹法螺,人马加了一倍,粮草加了三倍,至于铁帅下一步怎么走,俺便不知晓了。”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见铁铉并无愠意,便继续道:“结果他请俺吃了一顿晚饭,天还未亮,俺就觉得不对,偷偷起身跑离河边的营房。等到午时前,陈均果然拉着部队向燕军投降了,我还好闪得快,不然便见不着大人了。”

那第三个汉子从开封赶回来,垂头丧气地报告,他人还没有到开封,就传来守将已经降燕的消息,连身上那封铁铉的亲笔信都没有递出去,便打道回济南了。

济南孤立无援,已成定局。

铁铉反而镇定下来,命亲兵带三个探子下去换衣,好好吃顿饭,回营休息半天。傅翔目睹铁铉派出去求救的三个信差,一个个带回坏消息,不禁替铁铉感到万分难过,但也不知如何安慰他,默默沉思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道:“看这情况,铁大人将面临孤军奋斗的局面。燕军即将赶到,若无粮草供应,济南又能守多久呢?铁大人不如随我……”

他话未说完,铁铉已经伸手打断他的话,十分平静地道:“傅兄弟本与铁某素昧平生,只因在南阳府相识一场,便千里迢迢赶来济南救我性命,此情此义,我铁铉终生不忘。但铁某以身殉国之意已决,傅兄弟莫要再说,徒乱我心意。倒是此时居然能和老弟再见一面,实是老天难得的恩惠,铁某有一事相托,未知傅兄弟能否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