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字塔下(或与法老同囚)(第5/11页)

正如大多数旅行者所知道的那样,这座建筑原本的尖顶早已被磨蚀掉了,只留下一个十二英尺见方、尚算平坦的平台。人群在这个奇怪的尖顶上围起了一个圈。稍后不久,沙漠中那面带讥讽的月亮也开始从上空俯瞰睨视着这块战场——若不是缺了那些拳击近台区的叫喊声,这场战斗简直和那些发生在美国二流运动俱乐部里的搏击没什么两样。但当我开始观摩这场较量时,我觉得这里面有着某些我们不那么期望的东西;因为以我这双略有些经验的眼睛来看,这场拳击赛中的每一次出拳,每一次佯攻,每一次防御都贴着“拖延时间”的标签。较量很快就结束了,尽管对于这种方式还有些疑虑,但当阿卜杜勒·里斯被宣布为获胜者时,我依旧感到了一些专有的自豪。

调解过程显然极其迅速。接着他们开始唱歌,称兄道弟,痛快豪饮,甚至让我很难想象他们之前还发生过吵闹与争斗。更古怪的是,我发现自己似乎逐渐取代了敌人变成了他们的关注焦点;凭借着我那一知半解的阿拉伯语,我觉得他们在讨论我的舞台表演,以及逃脱任何手铐与拘禁的演出。他们的谈话不仅显示这些人出乎意料地熟悉我的作为,而且还透着一种明显的敌意,以及对我那些逃生表演的质疑。我逐渐意识到那些曾盛行埃及的古老魔法并没有完全消失无踪,某种离奇而隐秘的学识所留下的些许碎片以及绵延不断的礼祭仪式在这些农夫与流浪汉中秘密地幸存了下来。而在这种沿袭风俗的影响下,一个古怪的“hahwi”,或者说魔术师,所展现出的高超本领往往会招来人们的愤恨与争论。我想起我那位声音空洞的向导阿卜杜勒·里斯看起来多么像是一位古埃及祭司,或者法老,或者那窃笑着的斯芬克斯雕像……不由得疑窦丛生。

接着,某些在顷刻之间发生的事情证实了我的猜测,并让我不由得诅咒起自己的无知无觉来——正是因为这种迟钝,让我参加了这场夜间活动,却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个他们逐渐揭露出来的、空洞而又恶毒的诡计。虽然看起来毫无征兆,但阿卜杜勒无疑已经发出了某种难以察觉的信号,而整群贝都因人突然向我冲来;他们手持结实的绳索,并且飞快地将我牢牢绑了起来。不论是舞台上,还是舞台下,我一生中从未被人如此结实地绑住过。起先,我试着挣扎,但很快便意识到,没有人能从这二十多个强壮的野蛮人面前逃脱出去。我的双手被紧紧地绑在身后,膝盖被笔直地绑着,手腕与脚踝则被坚固的绳索结实地绑在一起。接着他们将一块令人窒息的破布塞进了我的嘴里,并用遮眼布紧紧地遮住了我的眼睛。然后,这些阿拉伯人将我扛在他们的肩头上,开始摇摇晃晃地走下金字塔。我听见我的前向导在奚落我,用他那空洞的声音愉快地嘲笑我,并向我保证我那奇妙的“魔法力量”很快将会受到极大的考验——虽然完成欧洲人与美国人所提供的挑战让我极度自负,但接下来的考验则会彻底剥去这些骄傲与自负。他提醒我,埃及是个非常古老的地方;这里充满了隐晦的秘密与古老的力量,而那些没办法用手中装置困住我的行家里手,是无法想象与理解这些秘密的。

我不知道自己被扛着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向哪个方向;因为身边的环境让我完全没有办法作出精确的判断。不过,我知道他们走得并不远;因为那些抬着我的人走得并不仓促,而且我被人抬在肩上度过的时间也令人惊异得短暂。这段令人困惑的短暂经历让我不论何时,只要一想到吉萨与那块位于它地界上的石头高地就几乎要不由自主地颤抖——因为,一想到游客们每日经过的路线距离那些当时存在、现在也肯定存在着的东西是多么的近时,我便觉得无比的压抑与苦恼。

我将要提到的那些邪恶异状并没有立刻浮现出来。那些阿拉伯人将我放了下来,扔在一片沙地而非石头上。然后,这些人用一根绳索绑住了我的胸口,拖着我走了几英尺,将我拖到了地面上一个边缘粗糙不平的开口旁边。稍后不久,他们便开始粗鲁草率地将我吊了下去。之后的经历无比漫长,仿佛耗费了千百万年的时光,我只知道自己被吊着放进了一口从石头中开凿出来的竖井里,并反复而笨重地撞在不规则的石头井壁上。我本以为这是高地上无数墓道中的一条,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下降的深度开始变得令人惊讶,乃至不可思议起来,这让我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无从推断。

我就这样被吊着向下降去,恐惧每一秒钟都在加剧。我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在完全实心的岩石层中下降,穿过如此遥远的距离却仍没有抵达这颗星球的核心,也不知道为何人手搓成的绳索能够将我放入这个位于地下、似乎无法及底的不洁深渊。但这些想法实在太过怪诞,所以相比起接纳这些想法,去怀疑我那焦躁不安的感官反而要更加容易。直到现在,我仍不能确定当时的情况,因为我知道当一种或多种感官被蒙蔽,或者当生活环境发生变化时,时间观念会变得极不可靠。但我很肯定,直到那个时候,我还保留了些许逻辑清晰的自我意识;我的脑海里有着一幅奇怪的图像,它真实到令人毛骨悚然,但这可以解释为某种缺少实际幻觉的大脑错觉,至少,我没有在这幅景象中加入任何由想象催生出的离奇幻象。

但并非是这些东西促就了随后到来的眩晕感。那种可怕的折磨是逐渐积累起来的,而这种较晚显现的恐慌最早则源于我下降的速度——在某个时刻,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可以察觉到下降的速度正在加快。他们开始飞快放松那条仿佛无限长的绳索,让我以疯狂的速度向下坠去,狠狠地刮擦着竖井粗糙而狭窄的井壁。我身上衣服早已被撕成了破布,而且我觉得自己全身都在滴血,这种感觉甚至都盖过了越来越剧烈、越来越折磨人的疼痛。一种几乎无法分辨的不祥气味侵入了我的鼻孔;那是一种因陈腐与潮湿而产生的臭味,令人毛骨悚然,却又古怪地不像是我之前闻到过的任何味道。而且,在这种臭味之中却又隐约夹杂着一丝香料与香薰的气味,让人有一丝被嘲弄的感觉。

接着,精神上的真正灾难降临了。这灾难恐怖至极——任何清晰明确的表达都无法形容这种恐怖,因为那是一种精神与灵魂上的恐惧,没有任何细节可以描述。那是梦魇中的癫狂,是一切邪恶与残忍的总集合。它来得非常突然,这种突然对我来说残忍至极,简直好似末日一般——前一刻我还在苦恼中下坠穿过仿佛生长着千万牙齿的狭窄深井,而下一刻,我却乘着蝙蝠膜翼翱翔在地狱的深渊中;自由俯冲摇荡过无边无际、泛着霉臭的空旷世界;令人眩晕地飞升到凛冽的苍穹之巅,然后再让人喘不过气地冲向那片充满了贪婪而恶心的虚空,并且不断吮吸着一切事物的天底……上帝保佑,那撕扯着的狂暴意识原本会动摇我的心智,并且像是鹰身女妖般将我的心灵撕得粉碎,但我却在那一刻昏迷了,而它们也全都因此被牢牢地关进了遗忘之中,不会再被记起!这段暂缓的歇息,虽然短暂,却给予了我足够的力量与理智去忍受接下来那些潜伏在前方、更加强烈与浩瀚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