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字塔下(或与法老同囚)(第7/11页)
然而,下定决心比实际行动起来要容易得多。在经过几次尝试后,我意识到自己几乎不可能在不采取较大动作的前提下完成这项任务;接着,在一次有力的挣扎后,我开始意识到之前悬在上端的绳索开始滑落下来,逐渐堆积在了我的四周与身上——这倒是在我的意料之中。显然,贝都因人察觉到了我的动作,并且松开了绳子的末端;他们无疑是急着赶去神庙的真正入口,并准备在那里凶狠地伏击我。这一前景并不乐观——但是,我过去曾毫不畏缩地面对过更糟的情况,所以此刻的我也不打算就此畏缩。但是,说到底,我首先必须要从这些捆绑中挣脱出来,然后才能依靠自己的智巧从神庙里毫发无伤地逃离出去。想来奇怪,在那个时候,我一直坚信自己就在那座靠近斯芬克斯神像、用来纪念卡夫拉的古老神庙里,而且就在距离地表很近的地方。
但是,就在我冷静地计划脱身方案时,一件越来越恐怖,也越来越明显的事实粉碎了我的信念,同时复苏了所有关于这个古怪深渊以及那些可怖神秘事物的原始恐惧。我之前说过,掉落的绳索开始堆积在我周围。但这时,我突然意识到这条自上方落下来的绳索在不断堆积,一直堆积到了任何普通长度的绳索都不可能堆积到的高度。绳索下落的势头越来越快,直到后来简直就像是山崩一般快速地坍塌下来。掉落下来的绳索不断盘卷在我的四周与身上,很快便将我完全地淹没了,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紧跟着,我的意识再次变得模糊起来,但我却仍在徒劳地试图击退眼前这绝望而又无法避免的危险。我之前忍受了非人的折磨——现在堆积起来的绳索又在逐渐碾碎我的呼吸与生命——但我所面对的威胁不仅于此,绳索那不合常理的长度所包含的深意,以及自知此刻身处地下未知无底深渊所带来的恐惧同样侵袭着我的神经。如此说来,我之前的确曾经历过一段仿佛永无止境的下降,也曾摇摆着飞越过充满鬼怪的虚空;而现在,我必定正无助地躺在直通这颗行星内部的某个无名洞穴之中。这种终极恐怖突然得到证实时所产生的震撼委实让人难以承受,因此,我再次陷入了仁慈的昏厥之中。
我所说的昏厥并不是指那种丧失意识、没有梦境的状态。相反,我离开清醒世界后经历了一连串恐怖得完全无法用言语来描述的梦境。老天!……要是我在踏上这片土地之前没有阅读那么多的埃及考古学著作该有多好!这片土地本身就是一切黑暗与恐怖的源泉。第二次昏厥将许多景象灌注进了我那熟睡的心智,让我不寒而栗地看清了这个国家,也看清楚了它包藏的古老秘密。某些可憎的意外让我的睡梦发生了离奇的转变,而这种转变恰好暗合了那些关于死者,以及他们的灵魂旅居在外而肉体逗留在这些更像是宅邸而非墓穴的神秘坟冢的古老观念。幸好我已不记得自己在梦中是怎样一副形体,我所能记得的只有埃及墓穴那奇异而又精致的建筑结构;以及那些令人骇然并且最终创造出这种建筑结构的奇异教旨。
这些人所关注的只有死者与死亡。他们构想出了一种缺乏想象力的刻板方式来试图复活这些尸体——这些古人怀着不顾一切的热情将尸体制作成了木乃伊,然后将所有重要的器官全都保存在了尸体近旁的礼葬瓮里。此外,除了肉体,他们相信死者还需要另外两个非常重要的元素:其中之一是灵魂,它在经过奥西里斯称重与准许之后便会移居至祝福之地继续生活;另一个则是晦涩难解而又凶恶不祥的卡,或者说“生命精华”,它以一种让人惊骇的方式在上层与下层世界中游荡——它偶尔会进入被保存起来的肉体,吃下那些由祭司与虔诚的亲戚放置在墓穴礼拜堂里的食物;偶尔,就像人们所谣传的那样,它也会返回自己的肉体或是总被埋在肉体身边的木头替身中,令人厌恶地昂首阔步走出墓穴,前去执行某些极为令人嫌恶的差事。
这些尸体会在华美的包裹中安息数千年之久。在那些卡没来拜访的岁月里,它们茫然地直视着上方,等待着某一天奥西里斯重新为它注入卡与灵魂,带领着那些僵直的亡者军团再度从他们长眠的沉没宅邸杀出。那会是一次光荣的重生——但并不是所有的灵魂都会获得这种嘉奖,不过也不是所有墓穴都能不受侵扰地保留下来,所以可以想见必然会有某些荒谬怪诞的错误,以及某些残忍可怖的畸变。直到今天,阿拉伯人依旧会私下嘟哝着某些不洁的集会,以及某些在被遗忘的地下深渊里举行的不净仪式——只有能飞行的卡与没有灵魂的木乃伊才能够拜访那样的深渊,并毫发无损地返回来。
或许,最让人战栗到血液凝固的东西,还是传说中那些为了堕落的宗教把戏而创造出来的邪恶产物——那些模仿古代神祇,用动物的头颅与人类的躯干及四肢人工拼接起来的混合木乃伊。埃及历史的每个时期都有着将神圣动物制成木乃伊的传统,因为人们想让那些神圣的猫、公牛、朱鹭、鳄鱼等等动物有一天能在更伟大的荣光中返回现世。但只有在埃及逐渐衰落的年代里,人们才会将人类与动物混合进同一具木乃伊里——只有在逐渐衰落的年代里,当人们不再理解卡与灵魂所享有的权利与特权时,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没有任何传说会提及这些混合木乃伊的结局——至少没有在公开的传说里提到过——但可以肯定的是,没有哪个埃及考古学家发现过这样的木乃伊。而那些在阿拉伯人中间流传的谣言实在太过疯狂,让人难以相信。他们甚至暗示说,老卡夫拉——斯芬克斯雕像、敞开着的入口神庙以及第二金字塔的所有者——就生活在地下的深处,并且与食尸鬼女王尼托克里斯共结连理,一同统治着那些既不是人也并非野兽的木乃伊。
我所梦到的就是这些东西——我所梦到的就是卡夫拉以及他的配偶还有他麾下那支由混合死者组成的奇异军队,这也是为什么我在意识到自己已忘记了“我”在梦中的形象后,会发自内心地感到宽慰与高兴。我所经历的最恐怖的梦境牵涉到了白天我自问自答的那个无聊问题——当我注视着沙漠里那座神秘难解的雄伟雕刻时,我曾纳闷,那些靠近神庙的未知深渊会秘密地联系着怎样一些东西?这个问题在当时显得既天真幼稚又异想天开,而此刻却在我梦里增添了一份歇斯底里、精神错乱的疯狂意味……斯芬克斯最早被雕刻出来时究竟象征着怎样一些可憎而巨大的畸形怪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