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字塔下(或与法老同囚)(第8/11页)
我的第二次清醒——如果我当时的确从梦里醒过来的话——留下了一段极度恐怖骇人的记忆。虽然我的生命里充满了绝大多数人不曾体验过的惊险故事,但回顾我所有的经历,除了紧随其后发生的事情外,没有什么能与这段记忆相提并论。我之前说过,绳索那难以想象的长度揭露出我正处在灾难性的地底深处,而如瀑布般下落的绳索迅速地掩埋了我,让我丧失意识昏迷了过去。可这个时候,随着知觉的逐渐恢复,我意识到整堆绳索的重量已经消失了;接着,在翻身过来后,我发觉自己依旧被绑着、塞着嘴、遮着眼,但某些东西已将那山崩般倾斜在我身上、让我几乎透不过气的绳索堆给移走了。当然,我只能渐渐地体会这种情况所蕴含的深意;不过,我觉得自己的神经早给折磨得疲惫不堪,已经没办法再度体会这新至的恐怖了,不然我肯定会再度昏迷过去。我只知道,我孤身一人……并且与什么东西一同待在这深渊里。
在我能构想出什么新的念头继续折磨自己的神经,或是继续尝试逃脱被束缚的困境之前,一些新的事情逐渐显露出了端倪。疼痛不再像之前那样啮咬我的手臂与腿脚,而我似乎被大量干涸凝结的血液包裹着。但我清楚自己之前的创口与瘀伤绝不可能流出如此之多的血液。同时,我的胸腔似乎被戳刺出了一百道伤口,就像某些极具攻击性的巨大朱鹭啄出来的一样。显然挪走绳索的东西并不友善,而且它在我身上戳刺出可怖伤口的时候,似乎被什么事情给阻止了。然而,这个时候,我的感觉却与正常的期望截然相反。我并没有任由自己陷入绝望的无底深井,而是鼓起了新的勇气,并且开始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因为这时我意识到这些邪恶的力量仍是有形的物体,在相同的情形下,一个无所畏惧的人依然会遇到这些东西。
依靠这种想法带来的力量,我再次开始挣脱身上的束缚,就好像在聚光灯与群众的欢呼声中经常表演的那样,用上了我一生积累下来的所有技艺。我开始全神贯注地思索那些逃生过程中的熟悉细节,而由于长绳已消失不见,我隐约开始重拾之前的信念,再次试着相信那些最恐怖的东西不过都是些虚无的幻觉而已,相信从来都没有什么可怕的竖井、无底的深渊,或是无限冗长的绳索。难道我不正在斯芬克斯近旁的入口神庙里么?我无助地躺在这里的那会儿,那些鬼祟的阿拉伯人是不是已经悄悄溜了进来?不论如何,我必须摆脱束缚。我要挣脱绳索站起来,拿掉塞嘴布与眼罩,用眼睛去捕捉从任何光源露出的点点微光。我甚至乐意与那些邪恶而奸诈的仇敌们打上一架!
我不知道自己花了多长时间才摆脱这些累赘,但这肯定会比我在公开表演时花的时间长。因为我此刻受了伤,精疲力竭,而且之前昏迷的经历也让我感到无比虚弱。当我最终重获自由,摘除掉眼罩与塞嘴物的阻隔,并深深吸入一口凛冽、潮湿、泛着邪恶香味但也变得更加可怕的空气后,我发现自己已经痉挛,疲惫得无法立刻行动了。于是,我躺下来,试图暂时花一点时间伸展自己被弯曲与碾压过的躯体,同时睁大眼睛捕捉任何可能的光线,期望能从中获得些许自己所处位置的暗示。
渐渐地,我逐渐恢复了之前的力量与灵活,但却依旧什么也看不见。当我挣扎着站起来,努力凝视四周时,却只能看到一片乌黑的虚无。就像我被遮着眼睛时所猜测到的一样,这是一片旷阔的黑暗。我试着活动自己那穿在撕破的裤管里、被凝结的血痂包裹起来的腿脚,发现自己还能走动;然而却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走。显然,我不该随意走动,因为那可能会径直远离我应该寻找的出口;所以我停顿了下来,开始留意那股我一直能察觉到的、冰冷的、腐臭并泛着碱石味道的气流。我意识到它的来源可能是深渊的出口,因此便努力追踪着这一点点地标,不断地走下去。
倘若我有一盒火柴,甚至一把小手电筒该有多好;当然,我那经过剧烈摇晃、几乎已被撕碎的衣服口袋早就漏光了一切有些分量的东西。当我小心地走在黑暗中时,那气流变得越来越强,也越来越令人不快,直到最后,我觉得这股气流已经变成了一股由令人嫌恶的水汽组成的有形气流,从某些孔洞里灌了出来,就像是东方传说里渔夫打开瓶子令妖精脱身时冒出的黑烟。东方……埃及……的确,这孕育了文明的阴暗摇篮同样也是一口泉眼,正在不断涌出不可言说的奇迹与恐怖。我越是思索这股洞穴气流的成因,就越觉得焦虑与不安;尽管我之前认为它夹带的臭味至少是一个通向外界世界的间接线索,但这时我开始清醒地意识到,这种污秽的味道根本不是利比亚沙漠的清新空气与其他什么东西的混合物,也与外界沙漠的空气没有任何联系,从本质上说,这味道肯定源自更低处的邪恶深渊里呕吐出的某些东西。因此,我一直都走在错误的方向上!
但在经过片刻的思考后,我决定继续前进,不再折返。周围几乎水平的地面完全没有任何清晰可辨的结构,因此一旦离开这股气流,我便失去了唯一的标记。相反,如果能跟上这股奇怪的气流,我无疑会抵达某个洞口,然后便可以摸索着洞口周围的墙壁走到这座雄伟大厅的另一端——除此之外,大厅里再没有任何可供导航的工具。我也清楚地知道,这个方法或许会失败。我意识到这里并不属于游客所熟悉的那个卡夫拉入口神庙。而且我有些讶异地觉得,或许连考古学家都不知道存在着这样一个奇怪的大厅,或许那些好管闲事又心怀恶意的阿拉伯人为了囚禁我才将我偶然扔进了这样一个奇怪的地方。果真如此的话,这里是否真的有通道连接着那个人们所熟悉的地下神庙,或是连接着外部世界?
的确,说到底,我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里还是入口神庙呢?那些最疯狂的推测在一瞬间又折返回了我的脑海,我觉得那一系列印象组成的栩栩如生的混杂体——下降、悬吊在空中、那绳索、我的伤口以及那些怪梦——全都只是梦。或许这是就是我生命的尽头?或者,如果这真的是生命尽头的话不是更加仁慈么?我没法回答脑海里的任何问题,但却继续前进,直到命运第三次将我掷向昏迷。这一次我没有做梦,因为事情的突然性令我一时间抛掉了所有有意识或是无意识的想法。在某个地方,那些令人不快的气流变得强烈起来,甚至形成了足以产生物理作用的实际阻力,而前方道路也出其不意地变成了向下的阶梯。这种变化让我突然一脚踩空,向下滚过巨大的石头阶梯,跌落进一个充满了无尽可怖梦魇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