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字塔下(或与法老同囚)(第6/11页)

II

在怪诞中飞越过那阴森的世界后,我的意识恢复得非常缓慢。整个过程伴随着无比剧烈的疼痛,并且充满了离奇荒诞的怪梦——在那些梦境里,我被堵上嘴巴、捆绑起来的窘境得到了奇怪的体现。当我经历这些梦境时,它们明显是非常清晰与细致的;可当我摆脱了这些梦境后,关于这些梦境的记忆几乎是立刻便变得模糊含混起来,并且很快褪色成一个由一系列可怖事件——不论那是真实的还是想象的——拼接起来的大致轮廓。我梦见我被一只巨大而又可怕的爪子紧紧握着;那只披着长毛的黄色五指利爪从地面中伸了出来,将我碾在其中。而当我停下来去思索这只爪子究竟是什么东西时,我觉得那似乎就是埃及。在梦中,我回顾起了这几个星期所经历的事情,并意识到某些游荡在尼罗河地区、极为邪恶与古老的巫术精魂正在一点一点,精巧而又难以察觉地引诱着我,让我身陷囹圄;早在人类出现之前,它们就徘徊在埃及这片土地之上,而且当人类消失之后,它们仍会停留在这里。

我看到了埃及的恐怖之处,还有它那令人反感的古老,以及它长久以来与墓穴以及崇拜死者的神庙所订下的可怖盟约。我看见如同幽灵一般,长着猫、公牛、猎鹰以及朱鹭等动物头颅的祭司排成的长长队列;看见那些幽灵般的队列绵延不断地行进过地下迷宫与巍峨通廊下的宽阔大道——站在那巍峨通廊的边侧,凡人渺小得如同苍蝇一般;我还看见这些长着动物头颅的祭司向一些难以用文字形容的神明献上无可名状的献祭。石头巨像在无尽的黑夜中阔步前行,驱赶着大群长着男人面孔、咧嘴窃笑着的斯芬克斯奔向蜿蜒的河岸——而这些不见尽头的长河里却淤积满了停滞不前的沥青。而在那之后,我只能看见原始巫术那无人胆敢言说的凶狠恶意。它那黑暗而又没有固定形体的身躯在我身后贪婪地摸索着,准备随时扼死任何胆敢通过模仿来嘲笑它的灵魂。我那沉睡的大脑里上演了一场讲述凶恶恨意与不祥追逐的情节剧。我看见埃及的黑暗灵魂将我挑了出来,用不可听闻的低语呼唤着我;召唤、引诱我不断行进,用一个阿拉伯风格的表象所散发出的璀璨与荣光带领我步步向前,却最后将我推进那些古老得会将人逼疯的茔窟,推向那颗早已死亡、深不见底的法老之心中所藏的恐怖事物。

接着,那些梦中的面孔逐渐显现出了人类的模样。我看到我的向导,阿卜杜勒·里斯——他穿着君王的长袍,脸上挂着那种曾显露在斯芬克斯面孔上的蔑笑。而我知道,那些容貌便是伟大的卡夫拉的容貌,是他修建起了第二金字塔,是他将斯芬克斯的面孔雕刻成自己的模样,也是他建造了那座巍峨的入口神庙——而现今的考古学家们却自信他们已经从神秘的黄沙与缄默的岩石中挖掘出了这座神殿的所有隧道。接着,我看到了卡夫拉的手;那双修长、纤细、僵直的手与我在开罗博物馆里看到的那尊绿闪石雕像——那尊他们在可怕的入口神庙中发现的雕像——上描绘得一模一样;同时,我不由得诧异为何当我在阿卜杜勒·里斯身上看到那双手时,会没有惊声尖叫出来……那双手!它们冷得令人毛骨悚然,它正在将我碾碎;那是石棺的冰冷与束缚……那无法再被记起的古埃及所带来的寒意与压迫……那就是黑暗、坟墓般的埃及……那黄色的爪子……他们低声诉说着那些关于卡夫拉的事情……

但在这个紧要关头,我逐渐醒了过来——或者,至少,我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不像之前睡得那么沉的状态。我记起了那场发生在金字塔顶端的拳击赛;记起了那些奸诈的贝都因人以及他们转而袭击我的情形;记起了那段被绑在绳子上吊放进无底石头深渊的经历;还记起自己曾被吊在绳子上疯狂地摇晃,然后又一头扎进泛着芳香与腐烂的刺骨虚空之中。我觉得自己正躺在一块潮湿的岩石地板上。捆在我身上的绳索依旧紧紧地咬着我。周围非常冷,而且我似乎察觉到一股非常微弱但令人恶心的气流正在缓缓地扫过我的周围。石头竖井那参差不齐的岩壁给我留下瘀伤与创口让我觉得疼痛难忍,而某些混杂在那一缕微弱气流中的刺鼻味道让这种疼痛转变成了像是针扎或火烧般的刺痛。在这样的情形下,仅仅一个翻滚的动作便足以让我的全身伴着难以言喻的痛苦不断地抽搐。当我翻身的时候,我感觉到上端传来了一股拉力。这让我意识到,那条放我下来的绳索依旧连接着地表。但我不知道是否还有阿拉伯人在上面拉着它;也不知道我在地下多深的地方。我只知道周围是完全,或近乎完全的黑暗;因为没有任何月光能透过我的遮眼布;但我依旧不太愿意相信自己的感官,也不愿意根据下降时度过的那段漫长时光,得出我现在置身极深地底的推论。

不过,我至少知道自己在一个距离地表较远的空洞里,也知道空洞的正上方有一个从岩石里凿出来的开口。据此,我含糊地推测出这所囚禁着我的临时监狱可能是掩埋在地下的卡夫拉入口礼拜堂——也就是斯芬克斯神庙——或许,我正躺在神庙中的某条内部走道上,不过上午游览此地时,导游肯定没有带我经过这里;倘若我能找到一条路回到被封闭的神庙入口,那么我或许就能轻易地逃离眼下的困境。这个过程就好像是在一座迷宫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但并不会比我以前经历过的那些麻烦更加糟糕。逃亡的第一步便是摆脱掉捆在我身上的绳索,还有遮眼布与口塞;而这对我来说这并不是件困难的事情,因为在我漫长而又丰富多彩的职业生涯中,许多比那些阿拉伯人更加高明的专家曾试图用任何已知的方法来禁锢住我,但却从未能战胜我的脱身技艺。

接着,我意识到那些阿拉伯人如果找到了某些说明我或许已经挣脱束缚的证据——例如他们手中握着的绳子发生了明显的摇摆与搅动——那么他们可能会等在出口前,准备好继续攻击我。当然,这种顾虑的前提条件是我的确被囚禁在卡夫拉的斯芬克斯神殿里。即便我真的位于距离地表很远的地下洞穴,头顶上那个连通着外界的洞口——不论它藏在何处——也不会距离那个靠近斯芬克斯雕像、现在经常被使用的神庙入口太远;因为游客所熟悉的区域非常有限,一点儿也不大。在白天那段朝圣之旅中,我并没有注意到这样的洞口;但我也知道,人很容易忽略那些处在移动沙丘之中的细小事物。当被绑着蜷曲地躺在岩石地面上时,我一心思索着这些事情,几乎已经忘记了那段深入无底深渊、在洞穴中摇晃不定、最后让我陷入昏迷的恐怖经历。我此刻一心想着如何智取那些阿拉伯人,因此决定要尽快挣脱身上的束缚,同时也要避免在竖直方向上做出任何拉扯,免得泄露我正在试图逃脱、或者至少可能试图逃脱的讯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