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检验良知(第7/14页)
“告诉……”与其说她说的是词,倒不如说是叹息。然后她哽咽住,抽泣着吸了一口气。
“谁把你弄成这样的,姑娘?告诉我,是谁?”詹米那不见人的声音低沉、急切。
“告诉……”
我摸遍了离皮肤较近的所有大血管,发现它们全都完好无损。我抓住并抬起她软绵绵的胳膊,把手伸到了下面去摸她的后背。她身体的全部热量都在那里;她裙子的上身因为汗水而湿乎乎的,但并没有浸着血。
“不会有事的,我们在这里呢。”我又说,“詹米,拉住她的手。”无望感降临到我身上,我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已经拉住了。”詹米对我说,然后又对她说,“别担心,姑娘,不会有事的,你能听见吗?”噼啪,噼啪,那双小脚跑动的速度正在放慢。
“告诉……”
我没办法,但还是再次把手伸到她的裙摆下面,这次在她无力分开的大腿中间把手指蜷起来。那里仍然温暖,特别温暖。血液缓缓地从我手上和指缝里流过,湿热得就像我们周围的空气,无法阻挡得就像从锯木厂堤坝里泻下去的水流。
“我……死……”
“我觉得你是被人杀害了,姑娘,”詹米很温柔地对她说,“告诉我们是谁杀的你,好吗?”
她的呼吸声现在变得更大了,喉咙中发出轻微的声音,噼、啪,噼、啪。
那双脚在轻轻地踮着脚尖走。“中……士。告诉……中士……”
我从她的大腿中间把手拿了出来,然后握住了她的手,不顾手上有血。毕竟,手上有没有血已经不重要了。
“……告诉……”她突然激动地说,然后又沉默下来。长时间的沉默过后,她又叹息着长时间地呼吸。然后又是沉默,甚至比之前还长,接着又是呼吸。“我会的,我会告诉他的,我保证。”詹米说道,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仅仅像耳语那么小。
噼、啪。
在苏格兰高地,人们说这是“死亡之音”,水滴的声音;屋里有人即将去世时,人们就会听到这种声音。我听见的不是水滴声,而是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号。
黑暗中再没有声音传来。我看不见詹米,但是在他向前倾身时,我的大腿感觉到了那张床的轻微晃动。
“上帝会原谅你,安息吧。”他朝着那种寂静低声地说。
* * *
第二天早晨,在我们踏进贝尔纳斯的宿舍时,我能够听到嗡嗡的声音。在巨大、充满灰尘的寂静锯木厂中,所有声音都被空间和锯末掩盖了。但是,在这个小隔间里,墙壁拦住并反弹了所有声音。我们的脚步声从木地板回响到木天花板。我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封在小军鼓里的苍蝇,被卡在狭窄过道中的这两个男人中间,感受到了短暂的幽闭感。
宿舍只有两个房间,中间隔着从户外通往主锯木厂的短过道。我们右边那间较大的房间原来是贝尔纳斯的客厅和厨房,左边较小的那间是卧室。那种嗡嗡声就是从卧室里传来的。詹米深吸一口气,把披肩捂到脸上,然后拉开了卧室的门。
床上的苍蝇看上去像是一张毯子,一张点缀着绿色的暗蓝灰色毯子。詹米走进房间,苍蝇嗡嗡地从凝固了的餐食上飞起来,飞成一大群,贪婪地抗议着。
我忍住了厌恶的喊声,低下头,挥手赶走它们。饱食过后缓慢飞动的苍蝇撞到我的脸颊和手臂上,然后被弹开,在浓稠的空气中慵懒地盘旋着。法科尔德·坎贝尔用苏格兰语嘟哝,表示极度的恶心,然后低头从我身边挤了过去。他眯着眼睛,紧闭着双唇,鼻子已经被捏得发白了。
那个躺着死人的小卧室比棺材大不了多少,没有窗户,只有墙板之间的裂缝,昏暗、变幻的光线从中照射进来。空气又热又湿,就像在热带的温室里,充满了死亡的那种腐烂甜味。我能够感觉到汗水从身上蜿蜒流下,就像苍蝇的脚那样让人发痒,然后我试着只用嘴去呼吸。
她的体格并不大,我们昨晚出于礼仪给她盖了毯子,但她的身体几乎没有把毯子撑起来。与萎缩的身体相比,她的头似乎很大,就像火柴人的圆脑袋。
詹米掸走几只吃得太饱而无法动弹的苍蝇,然后拉开了毯子。那张毯子,也像其他东西那样,沾满了已经凝固的血污,底部仍然湿漉漉的。人的体内一般含有八品脱血液,但是这八品脱血液在被泼散开来时,会显得远远不止八品脱。
我在前一天晚上短暂地看到过她的脸,没有生命的面容在詹米用松树裂片照出的火光下泛着不自然的光亮。现在,她苍白地躺在那里,潮湿得像蘑菇,迟钝的面容在漂亮的棕色发丝里显现出来。没法判断她的年龄,只知道她年纪不大。我也没法判断她曾经是否漂亮;她的体形不美,但生命力或许会让她的圆脸红润,让她深陷的双眼充满亮光。或许会有男人觉得那双眼睛很漂亮。肯定会有男人那么觉得,我心想,反正它们足够漂亮。
詹米他们在低声说着话,在那副静止的躯体上方弯着腰。坎贝尔先生朝我转过身来,整齐的假发下眉头轻微地蹙着。
“弗雷泽夫人,你真的确定她的死因吗?”
“确定。”试着不呼进恶臭的空气,我拉起毯子边沿,揭开毯子,让尸体的双腿露了出来。她的双脚已经有些发青,开始变得肿胀了。
“我昨晚把她的裙子拉下来了,但是其他地方我都没有动。”我解释道,又把她的裙子拉了上去。
触碰到她时,我胃部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我之前见过尸体,这具尸体远非最恐怖的,但是炎热的气候和封闭的空间让它没有降温太多;她大腿上的皮肤与我的差不多温暖,却松弛得令人不适。一根串肉扦,长一英尺多,就在她双腿中间的床上,我昨晚发现时并没有动。它的上面也盖满了已经凝固的血液,这点显而易见。
“我……嗯……没有发现她的身体上有伤。”我尽可能得体地说。
“噢,我懂了。”坎贝尔先生蹙着的眉头似乎稍微放松了,“噢,好的,这至少可能不是蓄意谋杀。”
我张嘴回答,却看到詹米的警告眼神。
坎贝尔先生没有注意到,于是继续说:“问题是这个可怜的女人是自杀的,还是偶然被他杀的。你觉得呢,弗雷泽夫人?”
詹米在坎贝尔背后皱着眉头,但是他的警告并不必要。我们前一晚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也已经有了我们自己的结论——同时也决定我们不必与十字溪的执法和治安部门共享我们的意见,至少暂时不必这样做。我借口气味太臭而轻轻捏住鼻子,以便掩饰可能暴露实情的表情变化。我撒谎特别差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