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检验良知(第9/14页)

我跟詹米说过,我们必须在锯木厂的营区找一个奴隶,一个可能有接生婆名声的奴隶,女人们会谈论她,会在私底下推荐她。

我说的话显然没错,但这并没有让我感到满意。那个帮忙堕胎的人害怕我们知道实情,所以已经逃跑了。如果她不逃跑,也不说什么,那么法科尔德·坎贝尔或许会相信我的话,认为那个女人是自己动手堕胎的——他几乎没法证明其他情况。但是,如果有其他人发现奴隶波丽安娜逃跑了——他们当然会发现!——那么她就会被抓回来审问,整件事情无疑就会被曝光。然后又会发生什么呢?

尽管天气炎热,我还是颤抖了一下。流血的法则在这件事情中也适用吗?当然应该适用,更不用说流了那么多血。我心想着,闷闷不乐地把另外一桶水冲到那个女人的洁白四肢上。

这个该死的女人。我心想着,用愤怒掩盖无用的怜悯。我没法为她做什么,只能为她收拾残局,真正的残局。或许我还能尝试拯救这出悲剧里的另外那个人,那个貌似帮忙却又无意义地害了人命、现在需要用生命来弥补过错的可怜女人。

我看见詹米已经拿到了酒瓶,与法科尔德·坎贝尔相互传递,热烈地说着话,偶尔转身朝锯木厂、河流和市镇那边指一指。

“夫人,你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给她梳头发吗?”费德拉的问题把我的注意力拉回到手中的任务上。她蹲在尸体边上,挑剔地用手指触摸着女尸缠结着的头发。“可怜的孩子,我不想就这样把你埋到土里。”她摇着头说道。

我觉得费德拉或许并不比那个死去的女人大多少,而且无论如何,是否要给这具女尸梳妆打扮过后才下葬并不重要。不过,我还是伸手到衣服口袋里摸索,掏出一把不大的象牙梳子。费德拉把梳子拿过去,开始边低声哼唱,边给女尸梳头发。

坎贝尔先生正要离开。我听到马匹的挽具嘎吱作响,以及马倌坐上马车时,它们期待地跺着脚,发出轻微的踩踏声。

坎贝尔先生看见我,深深地鞠躬,把头埋得很低。我简单地向他还礼,然后解脱地看着他们取车离开。

费德拉也停下了工作,凝视着那辆逐渐远去的马车。她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朝灰尘里吐了口唾沫。她这个动作里没有明显的恶意,那是一种对抗邪恶的魔咒,我之前见过。她抬起头看着我。

“詹米先生最好在日落前找到那个波丽安娜。松林里面有野兽,而且尤利西斯先生说乔卡斯塔买她的时候花了两百镑。那个波丽安娜,她不晓得松林里的情况,她是直接从非洲来的,到这里还不满一年。”

说完她便埋头继续她的工作,手指在女尸漂亮的发丝里,像蜘蛛那样阴暗、迅速地移动着。我也低头做自己的工作,有些惊讶地意识到缠住詹米的那种复杂网络也触碰到了我。我并没有如自己之前所想的那样站在这个网络之外,而且就算我想置身事外也不可能。

费德拉帮助我寻找波丽安娜,并不是因为她信任我或喜欢我,而是因为我是主人的妻子。必须找到波丽安娜,然后将她藏匿起来。在她看来,詹米当然会找到她,并把她藏起来——她是詹米的财产,或者说是乔卡斯塔的财产——这在费德拉看来没有区别。

最终,我们将那个陌生女人清洗干净,让她躺在我带来当裹尸布的破烂亚麻床单上。费德拉给她梳了头发,还给她编了发辫。我把那个装着草药的大石罐拿上来。我带草药过来,既是出于习惯,也是出于理性,但是我现在很感激它们,这与其说是因为它们帮助减慢了尸体的腐烂,倒不如说是因为它们带来的那种仅有的——以及必需的——仪式感。

我很难将这个笨重、发臭的陶土块与她的冰冷小手调和,她曾经用那只手紧紧抓住我的手,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痛苦地低声说“告诉……”。然后我回忆起了她,回忆起她活着的最后时刻鲜血滚烫地洒在我的手上,这种回忆比看到她那赤裸着的干瘦身体被陌生人抬着时的记忆还要生动。

离得最近的牧师也住在哈利法克斯,她会在没有葬礼仪式的情况下被下葬,但是她要葬礼仪式有什么用呢?葬礼仪式的目的是安慰失去亲人的人们。我心想,不太可能有人来为她哀悼。因为,如果她有那么亲近的人——家人、丈夫,甚至情人,那么她就不会死了。

我不认识她,不会怀念她,但我会因为她以及她孩子的去世而感到难过。我是为自己难过,不是为她。我跪在她的尸体旁边,撒下芳香和苦涩的草药——芸香叶、海索草、迷迭香、百里香和薰衣草,这是活人献给逝者的花束,是微小的缅怀标志。

费德拉跪在旁边,沉默地看着。然后,她伸出手,轻柔地用手指把裹尸布盖在了那个女孩的脸庞上。詹米也走过来观看。他没有说话,只是弯腰把尸体抱起来,朝马车走去。

他始终没有说话,直到我爬上马车,坐到他身边的座位上。他啪啪地甩动马背上的缰绳,然后打了个响舌。

“我去找那个中士。”他说道。

* * *

当然,我们需要首先处理几件事情。我们回到河场,把费德拉丢下,然后詹米去找邓肯,并换掉弄脏的衣服,而我则去查看我的病人梅耶斯,然后把早上的事情告诉乔卡斯塔。

两件事情都不需要我去费神。法科尔德·坎贝尔正与乔卡斯塔坐在起居室里,小口喝着茶。至于约翰·梅耶斯,他腰部盖着卡梅伦家族的格子呢,正伸展开身体,懒洋洋地躺在绿丝绒躺椅上,兴致勃勃地咀嚼着烤饼。他那伸出格子呢的腿和脚干净得反常,看来前一天晚上有人趁他暂时昏迷,给他洗了个澡。

“亲爱的,来坐下,孩子,吃点东西,你昨晚肯定都没休息,今早看来肯定也很辛苦。”乔卡斯塔听到我的脚步声后转头说。她面带微笑,但我看到了刻在她眉毛中间的那两条担忧的皱纹。

通常,有人要是称呼我为“孩子”,我要么会觉得好笑,要么会觉得被冒犯;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我却感受到一种奇妙的安慰感。我感激地坐到扶手椅里,接受了尤利西斯给我倒的茶,同时心想法科尔德跟乔卡斯塔讲了多少,以及他自己又知道多少。

“今天早上怎么样?”我问梅耶斯。尽管他昨晚喝了不少酒,但他看上去状况特别好。他面色红润,而且从他旁边盘子里的食物碎屑来看,他的胃口也不错。

他热情友好地朝我点了点头,嘴巴还在大声地咀嚼着食物,然后有点费力地吞了下去。“特别好,夫人。我真诚地感谢你。伤口处还有点疼痛,”他拍了拍下半身,“但是伤口缝得真是好,可惜我始终看不到。尤利西斯先生很善良,给了我一面镜子,”他解释道,有些敬畏地摇了摇头,“之前我从来没有看过自己的屁股,那里的毛同样很多,你肯定觉得我爸爸是头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