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 皮肤下的头骨(第8/12页)
伊恩踩在马镫上站起来,朝牲畜圈里看了看。
“啊,是舅妈的那匹淘气的马!”他惊讶地说,“还有一匹大的花斑马!”
确实,那匹新得名犹大的马就站在圈里,背上没有马鞍,与一匹壮实的灰色阉马友好地相处,赶着身上的蚊子。
“你们知道那匹马是谁的吗?”我问道。我还没有下马,每隔几分钟,我就感到一阵阵微弱的头晕,让我不得不紧抓住马鞍。马蹄下的地面就像海浪那样,似乎在轻轻地上下起伏。
“不知道,不过应该是朋友,”詹米说,“他替我喂了牲口,挤了山羊奶。”他指了指装满干草的马料槽,然后又朝门口点了点头,那里的长凳上放着一桶奶,桶上整洁地盖着一块方形的布,防止苍蝇掉进去。
“来,外乡人。”他伸手上来搂住我的腰部,“我们把你安置到床上,然后给你煮点吃的。”
有人听到了我们的声音,木屋的门被打开了,邓肯·英尼斯从里面往外面看过来。
“噢,你们回来了,麦克杜,”他说,“怎么回事啊?今天早上我上来时,你们的山羊不停地叫,都快把死人叫醒了,然后我看见它奶子都快胀爆了。”然后他看见了我,忧伤的长脸惊讶得毫无表情。
“克莱尔夫人!”他说,被我满是泥污的憔悴外貌惊吓到了,“你出事了?我今天上来时在山坡上发现了那匹马,马鞍上挂着你的小箱子,当时我还有点担心。我到处找你,喊你,但是没有发现你的踪迹,所以我就把它牵过来了。”
“是的,我出事了,”我说,试着独自站直,却不太成功,“不过没什么事。”这点我并不是特别确定。我感觉脑袋比平时大了两倍。
“上床,现在就去。”詹米坚定地说,在我摔倒之前抓住了我的两只胳膊。
“先洗澡。”我说。
他朝小溪那边看了看。
“你会被冻死的,或者被淹死,或者都会。看在老天的分上,外乡人,去吃饭,然后上床睡觉。可以明天再洗澡。”
“现在洗。烧热水。用壶。”我没有多余的能量浪费在冗长的话语上,但是我下定了决心。我不会脏兮兮地上床睡觉,我也不要过后再洗弄脏的床单。
詹米愤怒地看着我,然后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那就烧热水,用壶,现在洗。”他说,“伊恩,去抱些柴来,然后带邓肯去看看那几头猪。我要给你舅妈洗澡。”
“我自己能洗!”
“能洗才怪!”
他说得对,我的手指特别僵硬,没法解开紧身胸衣的挂钩。他替我脱衣服,似乎我是个孩子一样。他把脱下来的裙子和沾着泥巴的衬裙粗暴地扔到角落里,接着又脱下了我的宽松内衣和紧身胸衣;它们穿得太久,在我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红印。我既痛苦又舒服地呻吟出来,搓着那些红印,血液流回到被勒住许久的躯干里。
“坐下。”他说着,在我瘫倒时将凳子推到我的下面。他在我肩上围了被子,把一个盘子放到我面前,盘里装着一个半已经不太新鲜的燕麦饼。然后他又去柜子里翻找肥皂、洗澡布和亚麻毛巾。
“麻烦把那个绿色的瓶子找来,我需要洗头发。”我说,小口咬着干燕麦饼。
“嗯。”在更多叮叮当当的声音过后,他最终双手抱满东西走了出来,其中有一条毛巾和那个装洗发液的瓶子——我不想用碱性肥皂来洗发,所以用肥皂根、羽扇豆油、核桃叶和金盏花制作了洗发液。他把这三样东西放在桌上,还拿来了最大的和面盆,然后小心地把大锅里的热水舀到里面。
他让那盆水冷了些,把抹布伸到水里浸湿,然后跪下来给我洗了脚。我疼痛、冰冷的双脚感觉到温暖,让我舒服得像进了天堂那样。他温柔却彻底地从脚到头给我擦洗,我尽管疲劳、微醉,却感觉到似乎自己的身体在由下而上融化。
“你这是在哪里伤到的,外乡人?”我从半睡半醒的状态中被召唤回来,迷糊地向下看了看我的左膝。它已经肿了起来,内侧变成了龙胆草似的青紫色。“噢……我从马背上摔下来弄伤的。”
“真是粗心,”他严厉地说,“我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要小心吗?特别是在骑新的马匹的时候。才认识时,你不能信任它们。而且你还不够强壮,驾驭不住那种倔强或容易受惊的马。”
“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我说道。我特别模糊地欣赏着他那弓着的宽大肩膀,在他擦拭我受伤的膝盖时,他的肩膀在亚麻衬衫下面平稳地屈伸着。
“你会把后背摔伤的!”
“我当时就觉得有点伤了。”我闭上眼睛,感觉到有些摇晃。
“你应该细心考虑的,外乡人。你首先就不应该到山脊的那面去,更不用说……”
“我没办法,路被冲坏了,我只有绕路走。”我睁开眼睛说。
他瞪着我,倾斜的双眼眯成了两条深蓝色的细线。
“雨还那么大,你一开始就不该离开穆勒家!你难道没有脑子,不知道地面会是什么样子吗?”
我努力坐直,把被褥贴在乳房上。我有点惊讶地想到,他应该很生气。
“呃……是的,可我怎么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而且……”我说,努力整理我的思绪。
他把毛巾扔到盆里,打断了我,把水溅到了整个桌面上。
“别说话!”他说,“我没想和你争!”
我抬头盯着他:“那你想做什么?干吗对我大喊大叫?我又没有做错什么!”
他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站起来,从盆里捡起毛巾,细心地把水拧干。他把那口气吐出来,跪到我的面前,然后灵巧地把我的脸擦洗干净。
“是的,你没有做错什么,”他同意道,啼笑皆非地抽动宽大嘴巴的一角,“但是你把我吓惨了,外乡人。所以,我想狠狠地责骂你,不管你该不该被骂。”
“噢。”我说。我最先想笑,但是在看到他憔悴的面容时,我感觉到一阵懊悔。他衬衫的衣袖上沾着泥巴,他的长袜上挂着刺果和狐尾草。这些是他在黑暗的山中整夜寻找我而留下的。他在寻找我时不知道我在哪里,不知道我是死是活。不管我是不是故意的,我都把他吓得够惨了。
我的舌头和思绪差不多迟钝,所以想寻找其他办法来道歉。最终我伸手出去,把他头发上一团黄色柳絮挑了出来。
“你为什么不用盖尔语责骂我呢?”我说,“那样也可以让你发泄,而我只能听懂一半。”
他发出苏格兰式的嘲笑声,然后把坚实的手压在我的脖颈上,将我的头推到了盆里。但是在我再次抬起滴着水的头时,他把毛巾扔到我的头上,开始责骂起来。他边用那双结实的大手揉搓我的头发,边用显得威胁的语气说话,就像牧师在讲坛上谴责罪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