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是你的俘虏(第15/30页)

龙骑兵的马匹没有离开大路。虽然周围的沼地看上去平缓得像盖了天鹅绒的床罩,那片正在变成紫色的石楠只是迷惑人的薄薄的表层,其下覆盖着至少一尺厚潮湿而黏稠的泥沼。就算是马鹿也不会随便走上那片沼泽——格雷此时可以望见四头马鹿在一英里左右的远处,它们穿过石楠地所走的径道看起来狭窄得像一条细线。

弗雷泽当然不会骑在马上,那就意味着这个越狱者可能在沼地的任何角落,自由地走在那红色马鹿徜徉的小径上。

搜寻越狱者并将其捉拿归案是约翰·格雷的职责。不过,下令驻军倾巢出动却有点儿超越了他的基本权限,他催促着手下马不停蹄地四下搜索,甚至连休息和进食都只能做最短暂的停留。职责,无疑,外加一种迫切的渴望,意欲寻得法国人的金子以获取上级的赞许——从而得以脱离这苏格兰荒原的流放生涯。然而,愤怒同时也在作祟,加上那种私底下特殊的被背叛的感觉。

格雷不确定他愤怒的原因是弗雷泽没有信守诺言,还是自己竟愚蠢地相信了一个高地人——不管他是不是一个绅士——他起码同他自己一样,是个有荣耀感的人。而尽管愤怒,他还是下定决心搜遍沼地上的每一条小径,直至将詹姆斯·弗雷泽送回监狱。

花了一整天辛苦地梳理沼地里的每一条脉络后,第二天深夜,他们抵达了海岸。在海风的吹拂下,岩石上的雾气已经散去,茫茫大海展现在他们眼前,星星点点地点缀着荒芜的小岛,周边合抱着悬崖峭壁。

约翰·格雷牵着他的坐骑站在峭壁顶端,凝视着下方荒凉的黑色大海。感谢上帝,这个夜晚海岸线非常明朗,半个月亮照亮了被海水溅湿的岩石,那些岩石像一块块银锭一般端坐在黑色天鹅绒的阴影之上,轮廓清晰而闪亮。

这是他有生之年见过的最凄凉的地方,尽管一种恐怖的美正激荡着他冰凉的鲜血在周身血管里奔流。看不见詹姆斯·弗雷泽的踪影。看不见一丝生命的踪影。

站在近旁的一个手下突然惊呼一声,拔出手枪。

“那边!”他说,“石头上!”

“别开枪,傻瓜,”另一个士兵说完抓住了伙伴的手臂,毫不掩饰自己鄙夷的神情说,“没见过海豹吗?”

“啊……没有。”前者怯懦地回答,放下枪,盯着岩石上那个小小的黑影。

格雷也从未见过海豹,正着迷地看着那些动物。月色照亮了它们湿湿的外衣,远远地看着像一群黑色的蛞蝓,它们不安分地抬着头在海岸上蹒跚而行,颤颤巍巍地蜿蜒着,滚动着。

他小时候,母亲曾经有过一件海豹皮大衣。他曾被准许摸过一次,那令人惊叹的触感像没有月色的夏夜,漆黑而温暖。如此厚重而柔软的皮毛竟然来自这般湿滑的生物。

“苏格兰人管它们叫海豹精。”那个认出海豹的士兵说。他朝那些动物点头示意,显示着他独有的知识。

“海豹精?”这个词引起了格雷的注意,他饶有兴趣地朝那人看去,“你还知道些什么,赛克斯?”

那士兵耸了耸肩,享受着他片刻的重要地位。“我知道的不多,大人。此地倒是有些关于它们的传说,说有时候会有个海豹精走上岸来,脱下海豹皮,里面是个美丽的女人。说如果一个男人要是找到了海豹皮,把它藏起来,那女人就没法儿回去了,那么,她就只好留下来做那人的老婆。她们当老婆很不错的,大人,他们都这么说。”

“至少她们一直是湿的。”那头一个士兵自言自语地说,所有人哄笑起来,声音回荡在峭壁之间,沙哑得像海鸟的嘶叫。

“够了!”格雷抬高嗓音,压下了那一浪浪的笑声和粗俗的调侃。

“列队排开了!”他下令道,“我要把整片悬崖两侧都搜遍了——注意看下面的船只,天知道兴许哪个小岛后面能藏下一艘单桅小船。”

士兵们在斥责下默默地散开。一小时以后他们结束了攀缘,回到原地,一个个披头散发,被海水溅湿了衣衫,却仍旧没有找到詹米·弗雷泽的踪影——也没有找到法国人的金子。

清晨,当日光把潮湿的岩石染成红色和金色,骑兵们又被分成小队遣往悬崖两侧搜寻,小心地攀下岩石的裂缝和乱石堆。

什么都没找到。格雷站在峭壁顶端燃起的篝火旁监视着整个搜索过程。凛冽的寒风中,他裹在大衣里,时不时地有侍卫奉上热咖啡抵挡寒意。

青柠树的那个人是从海上来的,他的衣服浸透了盐水。也许弗雷泽从他的话里得知了什么他没有传达给格雷的信息,也许他只是决定亲自冒着险来寻找,不管怎样,他一定也会来到海上。可是,他们在这长长的海岸上找不到詹姆斯·弗雷泽的一丝踪迹。更糟的是,也不见任何金子的下落。

“如果他从这一片任何一处下了海,少校,我想您一定已经看见他的尸首了。”格里索姆中士站在他身边说,一边俯视着下方参差的岩石间不停扑打着、涡旋着的海水。格雷朝着那猖狂的海水点了点头。

“他们管这里叫作魔鬼大锅,因为海水在这儿永远像开水在翻滚。打鱼的人要是在这片海里淹死了,很少能找得到尸体,自然要怪那些凶险的浪头,不过这儿的人说是恶魔把他们拽到海底去了。”

“是吗?”格雷凄凉地说,一边望着四十英尺之下那颠荡着泛起浮沫的海水,“我绝不怀疑,中士。”

他转身面对着篝火。

“传令下去,中士,一直搜到天黑。如果再找不到,我们明早起程回去。”

格雷从马背上抬起了眼睛,眯起眼遥望着黯淡的晨光。炭火的烟尘和缺乏睡眠使他觉得眼皮浮肿,而连续数晚躺在潮湿的野外令他腰酸背痛。

骑马回到阿兹缪尔只需要不到一天的时间。柔软的床铺和温热的晚餐虽然令人愉快,但是之后,他将不得不起草正式文件发往伦敦,交代弗雷泽越狱的事及其缘由,并且承认自己无法将其重新捉拿归案的耻辱失职。

此时的凄惨前景随着他腹中的一阵深沉的牢骚使他更加难以忍受。他举起手示意停止行进,疲惫地滑下马背。

“在这儿等我。”他嘱咐手下。几百尺外有一个小小的山丘,可以为他急需解决的问题提供足够的私密性。他那尚未习惯苏格兰麦片粥和麦饼的肠胃,一旦碰上紧急的战地伙食,便完全背叛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