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丁堡(第11/30页)

“看看若西小姐有没有空,好吗,保利娜?”她指示道,“然后,拿点儿热水和干净的毛巾送去给弗雷泽先生和他的……夫人。”她吐出最后的两个字时,显出一种目瞪口呆的惊异,仿佛仍旧无法相信那是事实。

“哦,还有件事,夫人,如果您能好心地帮个忙,”詹米倚着栏杆,微笑地俯视着她,“我妻子需要一件干净的衣裙,出于很不幸的意外,她的衣服不能穿了。您能否在明早之前准备好?谢谢您,珍妮夫人。祝您晚安!”

跟随他走上四层盘折而上、通往小楼顶层的楼梯,我一声没吭,着实是忙于思考,而我脑海里一片混沌。酒馆里的小伙儿称他为“拉皮条的”,可那一定只是骂人的话吧——绝不可能。对于我所认识的詹米·弗雷泽来说,绝不可能,我纠正自己,望着眼前身着深灰色斜纹呢外衣的宽厚的肩膀。然而,对于眼前的这个男人呢?

我不太清楚自己期待的是什么,但我们的房间很普通,窄小而干净——而回头一想,这又很不普通——屋里陈设着板凳、简单的床铺和抽屉柜,柜子上摆着脸盆、水壶和插着蜂蜡蜡烛的陶制烛台,詹米用带上楼来的一支长蜡烛点亮了房间。

他褪下淋湿的外衣,随意地扔到板凳上,往床上一坐便开始解开湿湿的鞋子。

“天哪,”他说,“饿死我了。希望厨子还没有睡。”

“詹米……”我说。

“把你的斗篷脱下来,外乡人,”见我仍站在门口,他说,“你都湿透了。”

“是。嗯……是的。”我咽下口水接着说,“只是……呃……詹米,为什么你在妓院里会有固定的房间?”我径直问道。

他有点尴尬地揉了揉下巴。“对不起,外乡人,”他说,“我知道我不该带你来这儿,可我能想到的也只有这里,能很快替你补好衣服,再弄点儿热的晚餐。而且,我还得给威洛比先生找个地方好让他别再惹麻烦,既然我们反正都得来这儿……唉——”他看了看那张床,“比起我在印刷店的小床,这儿要舒服多了。不过,也许这是个坏主意。我们可以走,如果你觉得不够——”

“我不在乎那个,”我打断他,“问题是——你为什么会在妓院里有个房间?你是不是这儿的常客,所以——”

“常客?”他抬起眉毛仰头看着我,“这儿?天哪,外乡人,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见鬼,我怎么知道,”我说,“所以我才问你呢。你准不准备回答我的问题?”

他盯着自己穿着袜子的脚看了一会儿,脚指头在地板上动来动去。最后他抬起头,平静地回答说:“好吧。我不是珍妮的客人,不过她是我的客人——而且是个常客。她给我留这间房,是因为我忙生意时经常跑码头搞得很晚,需要随时能够吃上顿饭睡上一觉,并且需要不被打扰。这间房是我同她的交易的一部分。”

我一直屏住呼吸,听到这里,我松了半口气。“好吧,”我说,“那么我下一个问题恐怕该是,一个妓院的老板娘跟一个印刷商做的是哪门子交易?”我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也许他帮珍妮夫人印广告传单来着?不过立刻打消了那荒唐的想法。

“这个嘛,”他不紧不慢地说,“不。我想下一个问题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

“不是。”他一气呵成地跳下床,站到我面前,近得让我不得不抬起头才看得见他的脸。我突然非常想退后一步,但我没有,主要原因是根本没有空间让我后退。

“问题应该是,外乡人,你为什么要回来?”他说得很温柔。

“你竟然问得出这种问题!”我的手掌紧按住背后粗糙的木门,“该死的,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回来?”

“我不知道。”他那柔和的苏格兰口音显得很冷静,但即便在暗淡的烛光下,我仍能看见他敞开的衬衣领口里跃动的脉搏。

“你回来是想做回我的妻子,还是仅仅来告诉我女儿的消息?”似乎感觉到如此近的距离在压迫着我,他倏地转过身,走到窗前,窗户的百叶窗在风里吱吱作响。

“你是我孩子的母亲——就因为这个,我亏欠你,我的灵魂都是属于你的——是你让我知道我的生命并非徒劳无功——知道我的孩子安然无恙。”他转身面对着我,一双蓝眼睛炯炯有神。

“你我曾是一体,外乡人,可自从我们分开,已经过了太久了。你有了你的生活——在那儿——而我的生活在这里。对我所经历的一切你都一无所知。你现在回来,是出于你的愿望吗,还是觉得是你的责任?”

我感到喉头一紧,但我依然正视着他的眼睛。

“我现在才回来,因为以前……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在卡洛登死了。”

他垂下眼睛看着窗台,拨弄起上面的一根木刺。

“哎,我明白了,”他轻声说道,“其实……我是想去死的。”他微笑着,却很认真地说,两眼注视着那根木刺,“我也很努力地争取了。”他又抬眼看了看我。

“你是怎么发现我没有死的呢?说到这个,你又是怎么找到我在哪儿的?”

“有人帮助了我。一个叫罗杰·韦克菲尔德的年轻的历史学家帮我找到了史料,是他发现了你在爱丁堡的踪迹。当我看见A.马尔科姆,我就知道……我想……那可能就是你。”我的回答显得很没有说服力,但是细节以后有的是时间说给他听。

“啊,是这样。所以你就来了。可……为什么呢?”

我望着他,没有说话。兴许是觉得有点儿窒息,抑或只是想要做些什么,他把玩起百叶窗上的闩子,把窗户打开了一半,湍急的水声和雨水清冷的气味顿时淹没了小屋。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不要我留下?”我终于开了口,“因为如果这样……我是说,我知道你有你现在的生活……也许你有……其他的牵绊……”异乎寻常敏锐的知觉使我即便在此时倾盆的大雨和胸中狂乱的心跳之上,仍能听见整幢楼里各种细小的动静。我偷偷地在裙子上擦了擦潮湿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