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丁堡(第12/30页)
他从窗口转身惊诧地望着我。
“上帝啊!”他说,“不要你?”苍白的脸上,他的眼睛亮得有些不自然。
“二十年了,我为你心如焚火,外乡人,”他柔声道,“你知不知道?耶稣啊!”轻风搅乱了他脸颊边的发丝,他不耐烦地把它们捋到后面。
“可我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男人了,二十年了,那还可能吗?”他别转身,无可奈何地挥着手,“你我间现在的了解都不如我们成婚的时候。”
“你要不要我离开?”我的耳边有浓稠的热血在澎湃。
“不!”他急切地冲向我,紧扼住我的肩头,我不由得朝后缩了回去。“不,”他放低声音,“我不要你走。我告诉过你了,我是认真的。可是……我必须要知道。”他把头俯向我,满脸是苦恼的困惑。
“你要不要我?”他耳语道,“外乡人,你愿不愿意接受我——为了你曾经认识的那个男人,孤注一掷地接受现在的我?”
我感到巨大的解脱席卷而来,其中掺杂着些许恐惧。这股浪潮从他紧抓着我肩膀的手中一直倾泻到我的脚尖,令我上上下下的关节酥软无力。
“你这么问也实在太晚了,”我说着,伸手上前摸了一下他的脸颊,刚刚露头的粗糙的胡须在我的指尖上柔和得像干硬的长毛绒毯,“因为我已经孤注一掷地抛弃了一切。但无论你现在是谁,詹米·弗雷泽——是的。我愿意。我要你。”
烛火在他眼中泛着蓝色的光芒,他向我张开双手,我无言地走进了他的怀抱。我把脸颊枕在他的胸口,惊叹着拥他入怀的感觉,如此健硕,如此坚实,如此温暖。年复一年地渴望着一个无法触及的灵魂,如今他真真切切地在我怀中了。
片刻之后,他松开了手,非常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脸,俯视着我,微微笑了笑说:“你有着魔鬼般的勇气,是吧?不过,你一向如此。”
我努力想回报他一个微笑,但嘴唇不由得颤抖起来。“那你呢?你怎么知道我又变成什么样儿了呢?二十年来我做了些什么你也一无所知。我可能是个非常可怕的人,你都不知道!”
嘴上的笑意洋溢到了他的眼里,幽默点亮了他的目光:“这么说也不无可能。可你知不知道,外乡人——我觉得我根本就不在乎!”
我站在那儿又端详了他足有一分钟之久,然后,挺起胸膛深深地叹了口气,搞得衣服上的针脚又脱了几个。
“我也不在乎。”
与他共处,要说害羞似乎有点儿荒唐,可我却害羞得很。一晚上的冒险经历加上他对我说的一切,着实打开了一道现实的断层——我们之相隔着二十个未曾共度的年头,而尚不可知的未来已经展开在眼前。此时我们来到一个可以重新相互了解的起点,一同去发现,是否我们依然是那两个曾一度存在于一体的人——是否我们还能够再次合二为一。
一记敲门声打破了紧张的气氛。一个矮小的女仆端来个托盘,里面盛着我们的晚餐。她羞涩地朝我行了屈膝礼,对詹米笑了笑,熟练而迅速地将晚餐——冷切肉、热汤和温热的燕麦面包加牛油——摆放就绪,点起炉火,咕哝了一句“晚安”便离开了。
晚餐进行得很慢,我们都小心翼翼地把话题局限于无关紧要的事情。我告诉了他我是怎样从纳敦巨岩走到因弗内斯,又用格雷厄姆先生和乔吉小少爷的故事把他逗得哈哈大笑。接着,他又给我讲了威洛比先生的故事,告诉我他是如何在本泰兰码头——爱丁堡附近的一个运输港口,发现了那个饿得半死又酩酊大醉地躺倒在一排酒桶之后的东方人。
我们几乎没有谈及我们自己,可我一边进餐却一边越发敏感地意识到他躯体上的存在,满眼只见他忙于斟酒、切肉的纤长的双手,那衬衣之下不时地扭转着的强健躯干,还有当他弯腰捡起掉落的餐巾时,那颈部和肩膀显露出的优雅线条。有一两次,我认为我看见他的眼光也同样地流连于我——是一种热切,又稍带犹豫——而每一次他都很快地挪开目光,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不让我看出他的所见,以及他的感受。
晚餐结束时,我们的脑海里都只想着同样的一个念头。考虑到我们的所在,这点几乎无可逃避。一股夹杂着恐惧和期待的震颤掠过我的周身。
终于,他把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直视着我的眼睛。
“你愿意……”他停顿了一下,眉目间的潮红加深了一度,但他仍然看着我的眼睛,咽下口水,继续说道,“你愿意与我一同上床吗?我是说,”他连忙补充,“天很冷,我们又都淋了雨,而且——”
“而且这里也没有椅子,”我替他说完,“好的。”我抽出了握在他掌心的手,转身面向床铺,一种混合着兴奋和踌躇的奇特感受令我呼吸急促。
他很快地褪下了马裤与长袜,转而向我看过来。
“对不起,外乡人,我都没想到帮你解开绑带。”
看来帮女人宽衣解带并不是他常做的事,我不由自主地想道,嘴角于是泛起了微笑。
“那个嘛,其实不是绑带,”我嘀咕着,“但如果你能在后边那儿帮把手……”我把斗篷放到一边,背对着他撩起披散的头发,露出长裙的后背。
一阵困惑的沉默之后,我感到一个手指慢慢地滑下我的背脊。
“那是什么?”他显得很诧异。
“那叫拉链,”我笑着说,虽然他看不见我的笑容,“看到最上面那个小拉环了吗?只要捏住它,往下拉就是了。”
随着那悄然的滑动声,两道拉齿一分为二,那件杰西卡·古登伯格长裙所剩的残余垂落下来。我从袖子里抽出胳膊,让长裙重重地掉在脚边,趁自己还没有失去勇气,及时转过身来面向詹米。
他猛地朝后一退,被这突如其来的破蛹而出惊呆了。随后他眨了眨眼睛,怔怔地望着我。
我赤裸地站在他面前,只穿着鞋子、玫瑰丝长袜和吊袜带。一种压倒性的冲动让我想要把裙子重新抓起来,但我没有,只是挺直了背脊,抬起下巴,静静地等待着。
他一言不发,双眼随着脑袋轻微的移动在烛光下闪烁着,但他依然有本事把所有的思想悉数藏在那令人莫测的面具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