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丁堡(第25/30页)

“不是她的错,夫人,”布鲁诺打断了她,“您今早没听说吗——关于那个恶魔?”

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有!又杀了一个?”

“是的,夫人,”布鲁诺的声音很阴沉,“这边下去,没隔着几个门儿——就在绿枭酒馆楼上。那姑娘是马德琳的妹妹,早餐前神父刚刚带来的消息。所以,您看啊——”

“是啊,我知道,”夫人听上去呼吸很急促,“是的,当然,当然。那个——跟上次一样?”她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厌恶。

“是的,夫人。是斧头,或者什么大刀之类的。”他压低了嗓门,人们描述恐怖的事情时一般总这样,“神父告诉我她的头被完全砍了下来,那身子倒在门口,而她的头——”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几乎耳语,“她的头被放在壁炉架上,就这么看着整个屋子。房东找到她时当场昏了过去。”

嘭的一声响,珍妮夫人多半也同样昏了过去。我的胳膊上泛起鸡皮疙瘩,双膝也有点儿发软。我开始认同詹米的忧虑,也许他把我安置在一所妓院确实不尽明智。

不管怎样,我虽没有完全装扮整齐,至少已经穿了衣服。我走进隔壁房间,见珍妮夫人半坐半躺在小客厅的沙发上,一个魁梧而忧郁的男人坐在她脚边的靠垫上。

夫人见了我立即惊跳起来:“弗雷泽夫人!哦,我太抱歉了!我不是有意让您久等的,可我……”她犹豫着,想找个文雅的用词,“我,听说了令人困扰的消息。”

“一点儿不错,”我说,“那个恶魔是怎么回事?”

“您也听说了?”她那已经苍白的脸色此刻更白了几分,她扭着双手说,“他会怎么说?哦,他非气疯了不可!”她呻吟着。

“谁?”我问,“詹米?还是那恶魔?”

“您的丈夫,”她环顾着客厅,心不在焉地说,“他要是听说他夫人被如此羞辱到没人理会,被错当成破鞋,还被暴露在——在——”

“我真不觉得他会太在意,”我说,“不过,我倒想听听那恶魔的事儿。”

“您想听?”布鲁诺抬高了浓密的眉毛问。他的个子很大,斜斜的肩膀和长长的手臂令他像极了一头猩猩,而那低平的眉毛和退进的下巴则加重了这一幻觉。作为妓院的保镖,他再合适不过了。

“那个嘛……”他迟疑着瞥向珍妮夫人寻求指点,但老板娘看了一眼壁炉架上的珐琅小钟,叫唤了一声跳了起来。

“活见鬼!”她惊呼着,“我得走了!”旋即敷衍了事地朝我挥挥手,便跑了出去,留下布鲁诺和我不解地目送她离去。

“哦,”布鲁诺回过神来说,“对了,他们是十点过来。”珐琅小钟此时已经指向十点一刻,我希望“他们”会耐心等待,不管他们是谁。

“那个恶魔……”我提醒他。

说起血淋淋的细节,大部分人都会不吝相告,只要为了社交场合的敏感性,某种形式化的异议既已提过。布鲁诺也未能免俗。

这个爱丁堡恶魔——正如我早已从交谈中推断出的一样——是个谋杀犯。他就像是比伦敦的开膛手杰克7早出现了一百多年的版本,专杀水性杨花的女子,而使用的凶器则是一把带利刃的沉重器物。在一部分案件中,尸体皆被肢解,或者用布鲁诺压低着嗓音的原话,“被重新摆弄过”。

一系列凶案——一共八起——相继在最近的两年内发生。除了其中的一起,所有的被害女子都在自己的卧房中被杀。她们大多独居——其中有两个死在妓院里,我猜这也就是夫人异常激动的原因。

“那一起例外是怎么回事?”我问。

布鲁诺在身上画了个十字。“那是个修女,”他悄声说道,显然,这个答案依然令他震惊,“一个法国慈善修女会成员。”

她跟随一队去往伦敦的修女在爱丁堡靠岸,随即在码头被绑。忙乱之中,没有任何旅伴注意到她的失踪。待到夜幕降临,她在爱丁堡的窄巷里被人发现,一切为时已晚。

“她被强奸了?”出于临床上的兴趣,我问。

布鲁诺非常怀疑地看了看我。

“我不知道。”他很正式地回答完毕,沉重地站了起来,类人猿一般的双肩疲惫地低垂着。想必他值了一晚上的班,现在兴许是该休息的时候了。“请您见谅,夫人。”他有些拘礼地说罢,走出了房间。

我仰靠在天鹅绒小沙发上,隐约觉得晕眩。我没有想到妓院的白天也会有这么多事情发生。

门口突然响起一阵剧烈的捶打,听着不像是在敲门,而是有人在用铁榔头要求进入。我站起来准备对这一传唤做出回应,但没有进一步的警告,门已被猛地推开,一个瘦长而专横的身影走进屋里,嘴里叨叨的法语口音极其浓重,口气极其愤怒,以至于我根本没有听懂。

“你在找珍妮夫人吗?”趁他稍事停顿,一边喘气一边搜寻更多的侮辱性词语的时候,我总算插进一句。来客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身材细瘦却帅气得惊人,长着浓黑的头发和眉毛。那对浓眉底下的双眼正瞪着我,仔细端详了我一阵,脸上霎时泛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眉毛高高地挑起来,黑眼睛睁圆了,脸色唰地变成了白色。

“夫人!”他惊呼着跪倒在地,双臂合抱着我的大腿,把脸埋进我的棉布衬裙里紧贴着胯部的高度。

“放开我!”我惊呼起来,推搡着他的肩膀想让他松手,“我不是在这儿干活的。我说,放开我!”

“夫人!”他不断重复着,语气里似乎欢天喜地,“夫人!您回来了!奇迹啊!上帝让你复活了!”

他微笑着仰头望着我,泪水涟涟滑下脸庞。他长着一口雪白而完美的牙齿。一时间,回忆涌动更替起来,那男子刚劲的面目之下浮现起一个小顽童眉眼的轮廓。

“菲格斯!”我喊道,“菲格斯,是你吗?起来,上帝啊——让我看看你!”

他站起来,没来得及让我好好看看他,便紧紧地把我拢入怀抱,把我的肋骨压得咯咯作响。我也一样攥紧了他,敲打着他的背脊,难掩重逢的兴奋。我最后一次见他时他才十岁上下,那是卡洛登的前夕。如今他已是一个男子汉了,拉碴的胡须蹭着我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