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丁堡(第26/30页)

“我以为我见到幽灵了!”他喊着,“真的是您吗?”

“是的,是我。”我向他确认。

“您见到大人了?”他兴奋地问,“他知道你在这儿?”

“是的。”

“哦!”他退后了半步,眨起眼睛,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是——可是那个——”他打住,明显十分困惑。

“可是那个什么?”

“你在这儿啊!上帝啊,菲格斯,你在这儿干吗呢?”詹米高大的身影突然遮住了门口。见我身穿的绣花衬裙瞪大了双眼。“你的衣服呢?”他问。“算了,”见我张嘴意欲解释,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这会儿我也没时间听。过来,菲格斯,巷子里有十八安克的白兰地,那帮征税官正在找我呢!”

随着木板楼梯上隆隆的皮靴声,他们又都不见了,留下我再次孤身一人。

我不清楚是否应该去楼下凑凑热闹,但好奇心战胜了我的警惕。我迅速地去缝纫间再找一些披挂,围上了一条蜀葵图案尚未绣完的巨大披肩,便独自下了楼。

前一天晚上小楼的布局没给我留下太深的印象,不过大街上的喧嚣透过窗户传了进来,让我很容易辨出高街在哪一面。我猜测詹米提到的巷子一定在反面,但不太确信。爱丁堡的屋宇常常建有一些奇怪的侧翼和盘曲的墙体,从而充分利用起每寸空间。

走到楼梯底部,我停留在一级宽敞的平台上,侧耳聆听着是否有酒桶翻滚的声音可以为我引导方向。一股突如其来的凉风吹到我赤裸的脚上,我一转身,只见厨房开敞的门洞里站着一个男人。

他似乎跟我一样吃惊,却朝我连眨了几下眼睛,笑眯眯地上前抓住我的胳膊肘。

“早上好啊,亲爱的。我还以为你们女士不会这么早起床呢。”

“啊,你知道他们说的,早睡早起好啊。”我说着试图将手臂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

他笑了,露出一口肮脏的牙齿和窄窄的下颌。“我不知道呢,他们怎么说的来着?”

“噢,这么一想,是亚美利加人才这么说的呢。”我方才意识到本杰明·富兰克林8即便已经著书立说,却多半还没有几个爱丁堡读者。

“你还挺聪明啊,宝贝儿,”他浅笑着说,“她是不是派你下来作诱饵的?”

“没有啊。谁?”我问。

“夫人啊,”他环顾了四周,“她人呢?”

“我可不知道,”我说,“放开我!”

他非但没有放开,反而抓得更紧了,讨厌的指甲抠进我上臂的肌肉。他靠过来,在我耳边悄声耳语,吐出一股陈腐的烟草味儿。

“他们可有一笔赏金啊,你知道,”他诡秘地咕哝着,“收缴了多少禁品,就会抽头给赏的。咱们不必告诉别人,就你和我,”他用一个指头轻轻地从下面撩拨着我的胸脯,薄如蝉翼的棉布之下那乳头挺立了起来,“你说呢,宝贝儿?”

我瞪着他。“那帮征税官正在找我呢。”詹米才说过。这个一定就是了。皇家官员,专管防范走私和收押案犯。詹米怎么说的来着?“戴枷示众、流放、鞭笞、牢狱、钉耳朵”,轻描淡写得好像这些刑罚就跟超速罚单没什么两样。

“你说的是什么呀?”我努力显出困惑的模样,“我最后再说一次,把我放开!”他不可能单独行动,我想,这幢楼里还有多少他们的人?

“是的,请你放开。”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见那征税官瞧着我身后张大了眼睛。

身穿着皱巴巴的蓝色丝绸的威洛比先生站在第二级台阶上,双手擎着一把巨大的手枪,礼貌地朝税务官员点点头。

“不是臭婊子,”他解释道,如猫头鹰一般眨巴着眼睛,“尊贵的夫人。”

征税官明显被威洛比先生的意外出现给怔住了,目瞪口呆地来回看着我和他。

“夫人?”他难以置信地问,“你说她是你的夫人?”

威洛比先生,无疑只听到了最突出的名词,乐意地点了点头。

“夫人,”他重复着,“请你放开。”他眯缝着充血的眼睛,不管那征税官怎么看,我能明白无误地目测出他血液里的标准酒度仍旧有八十度9上下。

那征税官把我拉近了,怒视着威洛比先生。“那,你听着——”他刚一开口,却没能继续再说下去,因为威洛比先生显然认为自己已给足了警告,这就举起手枪扣动了扳机。

一声巨响,紧接着是一声更响的尖叫,多半是我的叫声,楼梯平台上顿时灰烟弥漫。那征税官踉跄地倒在背后的墙板上,脸上惊恐万分,外衣胸前一朵鲜红的血印扩散开来。

我条件反射地向前一跃,抓住那人的腋下,轻轻地把他放倒在平台地板上。楼上传来一阵骚动,枪响把小楼里的住户都吸引过来了,喧嚷着挤在上一层的楼梯平台上。这时候,有跳跃的脚步声两级两级地从楼下赶来。

菲格斯多半是从地窖里夺门而出,手举着一把枪。

“夫人,”他倒吸一口凉气,见我坐在角落里,膝上瘫倒着那征税官的身体,“您做了什么?”

“我?”我愤愤不平,“我可什么都没做,是威洛比先生。”我朝楼梯上一甩头,他正坐在那儿,无视那跌落在脚下的手枪,布满血丝的眼睛温和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菲格斯说了句法语,流俗到根本无法翻译出来,听来像是对威洛比先生极不客气的贬损之词。他跨步穿过平台,伸出一只手去抓威洛比的肩膀——起码我是这么以为的,而这时我才看见那伸出的手臂尽端并不是一只手,而是一只闪着深暗的金属光泽的钩子。

“菲格斯!”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忘了自己正用披肩在为那征税官按压止血,“这是什么——什么——”我语无伦次起来。

“什么?”他看看我,然后顺着我的视线看去,“哦,那个,”他耸耸肩,“是英国人。别担心,夫人,咱们这会儿也没时间说——你这痞子,下楼去!”他拽起威洛比先生下了楼梯,把他拉到地窖的门口,一把推搡了进去。随之而来的是一系列的撞击声,暗示威洛比多半正滚下楼梯,他的杂技能力似乎也一时间弃他而去了,然而,我也无暇去为他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