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丁堡(第29/30页)

詹米点着头,却依然显得很困惑:“是啊,好吧。我想不出他会是谁,不过好在他不是征税官。开始我以为一切都失控了,不过很可能没事儿。”

“失控?”

他浅浅一笑:“我跟这片儿的海关长官之间有个协议,外乡人。”

我诧异地张大了嘴:“协议?”

他耸耸肩:“那个嘛,我贿赂了他来着,如果你非要我直说的话。”他隐约有些恼怒。

“无疑这是生意上的标准程序了?”我试图说得委婉一些,他撇了撇嘴角。

“哎,是的。不管怎样,我和珀西瓦尔·特纳爵士都心照不宣,像你讲的那样。所以,如果他还把征税官派到此地来的话,我恐怕就有点担心了。”

“那好吧。”我慢慢地说,早上一系列令我一知半解的事件在脑海里走马灯似的更迭着,我竭力想找出些头绪,“可就算如此,你干吗要告诉菲格斯那些征税官在找你呢?还有,干吗所有人都像没头苍蝇一样团团转?”

“哦,那个,”他笑了笑,挽起我的胳膊,拉我转身背对着我们脚边的尸体,“那是协议的一部分,如我所说。也是因为珀西瓦尔爵士必须满足他自己在伦敦的主子,得时不时地收缴足够多的违禁品。所以呢,我们就负责给他机会。沃利和他的兄弟们从海岸线上拉来了两大车的货,一车是上好的白兰地,另一车装满了撞坏了的酒桶和那些烂酒,外加几安克的廉价货色,这样也好多点儿口味。”

“今早,我就在城外跟他们如约碰了头,然后我们驾车进城,正好有乘骑军官与一队龙骑兵经过,我们便故意吸引了他的关注。他们跟上来后由我们带着,走街串巷地追得好欢,直到最后我才赶着一车好货与沃利的那车廉价酒分道扬镳了。沃利弃车一跑了之,而我便驾马飞奔到此,身后带着三两个骑兵尾巴,做做样子。这样在报告里显得好看点儿,你知道的。”他冲我咧了咧嘴,佯装引用起来,“‘走私犯在大力的追捕下仍潜逃而去,但国王陛下勤勉的战士们成功地如数缴获了整车的烈酒,价值共计六十英镑十先令。’这类的报道你都见过吧?”

“我想是的,”我回答,“那十点钟到达的是你和你的好酒啰?珍妮夫人说的——”

“是啊,”他皱起眉头,“她应该准点把酒窖的大门打开,架起坡道的——我们卸货的时间可不多。可今天该死的,她却晚了好多,我不得不多转了两圈才不至于把龙骑兵给径直带到大门口来。”

“她有点事儿分了心。”我忽然想起了那恶魔杀手,便把绿枭酒馆谋杀案的事告诉了他,他做了个可怕的表情,在身上画了个十字。

“可怜的姑娘。”他说。

回忆起布鲁诺的描述,我一阵战栗地靠近了詹米,他用手臂揽住了我的肩膀,有些心不在焉地吻了一下我的额头,又瞥了一眼地上那盖着披肩的人形。

“好吧,不管他是谁,只要他不是个征税官,楼上多半也不会有更多的军官了。很快咱们就能出去了。”

“那就好。”詹米的外衣长及我的膝盖,可是我能感觉到密室那头投向我赤裸的小腿的一道道窥探的目光,很不自在地意识到,在那外衣底下我还一丝不挂。“咱们会回印刷店吗?”发生了这一切,我真希望可以不再需要接受珍妮夫人的盛情款待了。

“可能会去一下吧,我得想想。”詹米的口气有点漫不经心,我看得出他紧锁的眉头底下的心事。他抱了我一下,松开了手,开始在地窖里来回踱步,出神地盯着脚下铺着的石头。

“呃……你把伊恩送哪儿去了?”

他满脸空白地抬起眼睛,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哦,伊恩。我把他留在市集十字塔那儿,他准备去各家酒馆问问。我得记得晚些时候跟他去会合。”他自言自语地提醒自己。

“顺便告诉你,我见到小伊恩了。”我随意地说道。

詹米似乎很诧异:“他来这儿了?”

“是的,来找你的——事实上,就你走后一刻钟。”

“谢天谢地!”他一手抓了抓头发,显得又有些担心,又有些好笑,“见鬼,他儿子跑来此地,叫我可怎么跟伊恩解释!”

“他来干吗你都知道?”我很好奇。

“不,我不知道!他应该在——啊,唉,随他去吧。我现在也没法儿担心这个了。”他重又陷入沉思,一会儿抬眼问道,“小伊恩有没有说要去哪儿,他走的时候?”

我摇了摇头,把身上的外衣拉紧了一些。他点头叹息了一声,又开始慢慢踱起方步。

我在一个倒置的酒桶上坐下,凝望着他。尽管总体的气氛弥漫着不安与危险,我却油然心生一种荒唐的快乐,只因为他就在我的身边。目前的局势下我感到自己帮不了任何忙,便静心坐在大衣的包裹之中,沉浸到欣赏他的瞬时的快意里——随着接二连三的事件发生,我还一直没有机会享受此番乐趣。

尽管心事很重,他依然保持着一个剑客步伐稳健的优雅。对自身强大的自制力使他能全然忘却身体的存在。搬运酒桶的人们在火把下继续工作着,转身之际,火光点亮了他的头发,恍如照耀着一头猛虎金黄与深黑相间的斑驳的皮毛。

在他裤腿一侧,我瞥见他右手的两个手指同时轻轻抽搐了一下,认出了这个熟识的动作,我心里异样地一紧。这个动作我曾见过一千遍,每次总在他思考问题的时候。如今又一次目睹,我感到我们分离的漫长岁月仿佛无非只是同一个太阳的升起与落下之间。

他似乎读懂了我的心思,停下脚步,对我绽开了微笑。

“你够暖和的,外乡人?”他问。

“不够,不过那没关系。”我从酒桶上跳了下来,开始同他一起游走起来,一手轻轻地滑进他的臂弯,“你的思考有什么进展了吗?”

他可怜巴巴地笑了:“没有,我同时在想半打子问题,而其中的一半我都无能为力。就像小伊恩这会儿是否在他该待的地方。”

我抬头望着他:“他应该待在哪儿呀,你觉得?”

“他应该在印刷店,”詹米把重音放在应该两字之上,“可今早他也应该跟沃利在一起,但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