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风暴时刻(第9/11页)
约定就是约定。而这个约定,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血脉中,深入骨髓中。
南西先生为他打开大厅的金属大门,然后匆忙赶过去打开巴士的后车厢。对方的四个人早就站在他们的悍马车旁,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仿佛迫不及待要离开。洛奇又把司机帽子戴在头上。寒风抽打着床单,拉扯着影子的脚步。
他尽可能轻柔地把星期三的尸体放在巴士后面。
有人拍拍他的肩膀,他转过身来。城先生站在那里,他伸出手,手里握着什么东西。
“给你,”城先生说,“世界先生想把这个给你。”那是一只玻璃假眼,正中央有一条头发丝一样细的裂纹,前面碎了一小块。“我们清理现场时,在共济会大厅里找到的。留着它当幸运符吧。天啊,你可是最需要运气的了。”
影子握住那只假眼。他真希望自己能说出什么机智、尖锐又聪明的话来反驳他,可惜城先生已经走回悍马那边,钻进车里。直到这时,影子还是没有想出什么聪明的反驳话。
岑诺伯格是最后一个离开旅馆的。他锁上大门,看着悍马车驶离公园,沿着柏油公路驶远。他把旅馆钥匙压在大堂前门外的石头底下,然后摇了摇头。“我本应该吃掉他的心脏,”他对影子说,“而不是仅仅诅咒他去死。他应该学会尊敬。”他说完,钻进巴士里面。
“你来护驾,”南西先生对影子说,“我开一会儿车。”
他开车向东行驶。
天亮时,他们到了密苏里州的普林斯顿市。影子一直没有睡。
南西问:“你想让我们在哪里把你放下去?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立刻搞一张假身份证,躲到加拿大或者墨西哥去。”
“我和你们绑在一条绳子上了,”影子说,“这正是星期三希望的。”
“你不再为他工作了,他已经死了。等我们把他的尸体卸下来,你就彻底自由了。”
“然后做什么?”
“置身事外,什么都别管,战争就要开始了。就像我说的,你应该离开这个国家。”南西先生说。他打开转向灯,向左转。
“躲起来一段时间,”岑诺伯格说,“然后,等这一切都结束了,你回来找我,我替你了断一切,用我的大锤子。”
影子问:“你们要把尸体带到哪里去?”
“弗吉尼亚州,那里有棵树。”南西说。
“世界之树,”岑诺伯格阴郁的语调里带着一丝心满意足,“我过去生活的那个世界里也有,不过我们的树是长在地下,而不是地上[83]。”
“我们把他放在树根下,”南西说,“把他留在那里。然后,我们就让你离开。我们自己开车南下,战斗将在那里进行。到时候会血流成河,很多人会死掉,这个世界将会改变,不过,只是稍微改变一点点。”
“不想让我参加你们的战斗吗?我很高大,也很擅长打架。”
南西转头看着影子,忍不住笑了。自从把影子从县监狱里救出来之后,这是影子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真正的笑容。“这场战斗的大部分都是在你无法到达、也无法触摸的地方进行的。”
“是在人类的心中和意识中进行的战斗,”岑诺伯格说,“就像那个大转盘。”
“什么?”
“旋转木马。”南西先生提醒他。
“哦,”影子明白了,“后台。我明白了,就像堆满骨头的那个沙漠。”
南西先生扬起头。“后台,你说对了。每次我觉得你不够聪明,或者没有勇气去承担责任时,你却总是让我感到意外。没错,就是后台。真正的战斗将在那里进行,其他一切冲突不过是风暴来临之前的电闪雷鸣罢了。”
“告诉我守灵的事。”影子说。
“有人必须留下来陪伴尸体。这是传统。我们会有一个人负责守灵的。”
“他想让我亲自来做。”
“不行,”岑诺伯格断然拒绝,“那会要了你的命。那是个非常非常糟糕的主意。”
“是吗?会要了我的命?只是陪陪他的尸体就会要了我的命?”
“当全能之父死去时,为他守灵就会送命的。”南西先生说,“为我守灵就不会出事的。如果我死了,我只希望他们能把我埋在暖和的地方。有漂亮女人从我坟前走过的时候,我就伸出手抓住她的脚踝,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
“我没看过那部电影。”岑诺伯格说。
“你当然看过了,电影快结束时的情节。是部关于高中的电影,所有孩子都去参加毕业舞会。”
岑诺伯格还是摇头。
影子说:“那部电影是《魔女嘉丽》,岑诺伯格先生。好了,你们两位,谁能给我讲讲守灵的事?”
南西说:“你说吧,我在开车呢。”
“我从来没听说过《魔女嘉丽》这部电影。还是你说。”
南西只好解释:“负责守灵的人——将被绑在树上,就像星期三经历过的那样,然后吊在树上整整九天九夜。没有食物,也没有水,孤零零一个人。最后,他们会把守灵人从树上放下来,如果他运气不错还活着的话⋯⋯好吧,活下来还是有可能的。这样就完成了星期三想要的守灵仪式。”
岑诺伯格说:“也许阿尔维斯会派他手下的某个人来。矮人能熬过来的。”
“我来守灵。”影子说。
“不行。”南西先生拒绝。
“行。”影子再次坚持。
两位老人都不说话了。然后,南西开口问:“为什么?”
“因为这是一个真正活着的人应该做的事。”影子说。
“你疯了。”岑诺伯格说。
“也许。但我要亲自完成星期三的守灵仪式。”
他们停车加油的时候,岑诺伯格宣称他觉得不舒服,坚持要坐到前排位置。影子并不介意移到巴士后面坐。他可以在那里伸开腿,睡上一觉。
他们安静地开着车。影子感觉自己刚刚做了某件非常重大但又非常怪诞的事情,但是他又不完全确定到底是什么事。
“嗨,岑诺伯格。”过了一阵,南西先生说,“你注意到旅馆里的高科技小子吗?他很不开心。他瞎搞了什么事,结果那件事反过来搞他。这就是新一代小孩们的最大问题——他们总是以为自己什么都懂,你根本无法教导他们,只好让他们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说得很好。”岑诺伯格说。
影子在后面的椅子上摊开手脚躺下。他感觉自己仿佛同时是两个人,甚至不止两个人。一部分的他微微觉得兴奋,因为他做了某件事。他已经行动起来了。如果他不想再活下去,行不行动起来都无所谓;但他确实想活下去,所以行动起来就让一切都截然不同了。他希望自己能从守灵仪式中幸存下来,但如果只有死去才能证明他曾经真正活着,他愿意去死。有那么一阵,他觉得整件事情都很好笑,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不知道劳拉会不会觉得这个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