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圣安妮的维纳斯(第7/8页)
“这都是从伯百利获得自由的动物。”导师说,“她比自己惯常的轨道更接近地球——让地球疯狂。皮尔兰德拉已经来到我们身边,人类不再孤立了。我们现在才算得其所在——在天使们中间,他们是我们的兄长;也在野兽中间,他们是我们的宠物、仆人和玩伴。”
不管迈克菲打算说什么来应答,他的声音也被淹没在窗外一阵震耳欲聋的噪声中了。
“大象!两只。”珍低声说,“哦,芹菜地啊!还有玫瑰花地!”
“导师,你一离开,我就拉上窗帘。你好像忘记了,这里还有女士在场。”迈克菲严厉地说。
“不!”格雷斯·艾恩伍德的声音和他一样强硬,“没什么不能让大家看的。把窗帘拉得更开一点。多么明亮啊!比月光还要明亮,甚至比白昼还要明亮。光之穹顶笼罩着整片花园。看!大象在跳舞。它们的脚抬得多么高啊。还在转圈。哦,看哪!他们抬起了鼻子。它们多么彬彬有礼。就像是巨人在跳小步舞曲。它们和其他动物不同。他们是善良的精灵。”
“它们走开了。”卡米拉说。
“它们和人类的情侣一样,也需要隐私,”导师说,“它们不是普通的野兽。”
“我想,我还是去我的办公室,算算账吧。”迈克菲说,“我总担心有鳄鱼或者袋鼠闯进来,在我的文件上交配,我在办公室里反而安心一些。今天夜里最好还有个人头脑能保持清醒,你们显然都疯狂了。晚安了,女士们。”
“再见,迈克菲。”导师说。
“不,不,”迈克菲说,他一个劲向后站,却伸出了手,“别对我说你的祝福。即便我会信教,也不会信你那种宗教。我的叔叔是大议院的议长。握握手吧。我们曾一起见过……不提那些事了。我要手,兰塞姆博士,尽管你犯过种种错误(这些错误,世界上数我最清楚),你仍然是最好的人,你这个人整体上,则是我所知或所闻中最好的。你是……你和我……女人们在哭了。我真的不知道我要说什么。我这就走。男人还儿女情长什么呢?上帝保佑你,兰塞姆博士。女士们,祝你们晚安。”
“打开窗户,”兰塞姆说,“载我的船几乎已经进了我们的天空。”
“越来越亮了。”丹尼斯顿说。
“我们能陪您到最后吗?”珍说。
“孩子,”导师说,“你不该等到那时候。”
“为什么,先生?”
“有人在等你。”
“等我吗,先生?”
“是的。你的丈夫在雅居里等你。你所准备的,正是自己的婚床。难道你不该去见他吗?”
“我一定要去吗?”
“如果你让我决定,我会让你现在就去。”
“那我便去,先生。可是——可是——难道我是一头熊或者刺猬吗?”
“你超越于它们,而不是不如。服从吧,你会找到爱的。你不会再做梦了。生个孩子吧。马莱蒂护佑你。”
◆〇◆
还没有到圣安妮之前,马克就发现,不管是他自己,还是他身边这个世界,此时都非常奇妙。走这段路比他预想的花了更久,不过这也许完全是因为他走错了一两次路。更让人困惑的是西方那可怕的强光,笼罩在艾奇斯托上空,大地则颤动跃起。然后一股暖流突如其来,融化的雪汇成激流,滚下山坡。一切都雾蒙蒙的;当西方的强光消失后,大雾在另一处发出光芒——就在他上方,似乎光芒就停驻在圣安妮。他始终有种古怪的感觉,各种各样奇形怪状、有大有小的东西在雾气中擦肩而过——他觉得那都是动物。也许这都是一场梦;也许这是世界末日;也许他已经死了。尽管他满心困惑,他却知道自己感觉极好——似乎山顶那团朦胧的亮光正向他吹送青春、健康、快乐和热望。他一直坚定不拔地走着。
他的思想则并不轻松。他知道他要去见珍,他心中生出一些本来早该产生的想法。这种对爱将信将疑的态度,让珍未能尽到妻子的谦逊,也同样让他,在婚姻期间,未能尽到爱人的谦逊。即便他有时灵光乍现,觉得珍“美到不能践踏,善到不可埋没”,也马上就抛诸脑后。那些错误的理论,既平淡又充满幻想,让他认为自己的这个念头太老派,又不现实,又过时。而现在,他孑然一身,所有的爱好都已经付诸东流,这突如其来的担忧笼罩了他。他尽量想甩开不想。他们已经结婚了,不是吗?他们不都是理性的现代人吗?还有什么会更自然,更寻常呢?
可是此时,他又回想起短短的婚姻生活中,某些无法忘怀的失败之处。他之前总是想这是珍的所谓“使性子”。此刻他终于想到自己也在笨拙地胡搅蛮缠。这个想法挥之不去。虽然并不情愿,他还是一点点意识到自己的愚蠢、粗鄙和粗俗;粗鲁鄙俗的男人,伸出淫欲的手,踹着平头大钉鞋,长着难看的大下巴,不是靠一味猛冲——因为女人能对付这招——而是靠乱闯、瞎逛、践踏女人的芳草地,真正伟大的恋人,如骑士和诗人,是不忍踩上去的。他眼前浮现出珍的面容,她的皮肤如此光滑,如此洁白(他现在是这么觉得的),即便孩子吻上去都会留下印迹。他当初怎么敢?她纯如飘雪,她的音乐,她的圣洁,她一举一动的娴静姿态……他当初怎么敢?他当初不但如此大胆,而且还漫不经心,愚不可及!她脸上掠过一段又一段他所无法理解的思绪,在她身边筑起一道马克应该也不会胆敢翻越的树篱(要是他够聪明,能看到这一点就好了)。是啊,是的——当然了,正是她本人允许马克翻越的:可能仅仅是同情,出于误会,结果却遭受不幸。而马克则无赖地利用了她的这个高贵的判断错误;在这个封闭的花园里,就像在自己的园子一样随意,甚至觉得自己是自然而然的继承人。
此刻本来会是来之不易的欢乐,对他却是折磨,他觉悟得太晚了。他在拔出了玫瑰花,甚至把玫瑰花在火热的、粗鲁的、贪婪的手指中揉成碎片之后,才发现了树篱。他当初怎么那么大胆?凡是明白的人,有谁会原谅他?他现在知道,她的朋友和同辈人是如何看他的。一想到这个,他就浑身发烫,一人站在浓雾中。
女士这个词,在他的字典中,不过是一个纯粹的名词,或者只是在嘲笑中用一用。他笑得太早了。
好吧,他会放她自由。她会很高兴离开他的。这无可厚非。马克只能这么想,否则会吃惊的。女士们就该坐在高贵宽阔的房间里,以雅致的女士风范侃侃而谈,或者是高雅持重,或者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闯入的狂徒已走,她们怎么会不高兴呢?——那些粗嗓门或结结巴巴的家伙,粗靴子粗手,就应该待在马厩里。他在女士的屋里又能做什么呢——他的仰慕只会是侮辱,他最好的心愿,不管是显得庄重或显得欢乐,都会无可逾越地遭到误解。马克说珍的冷淡,如今看来其实是她的耐心。这回忆让马克痛楚。因为他爱她。可这一切都毁弃了:已经无法修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