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第5/12页)

“你指的可是兰金小姐?”魏姆斯冷冷地问。现在他肋骨上的疼痛气势十分逼人。

“耶。好个大胖子。”喏比全然不为所动,“老天爷,她可真会使唤人!‘哦,可怜的人,你们必须马上把他带到我家去。’所以我们就来了。真是个好地方。城里所有人都在乱转,活像群被砍掉脑袋的小鸡。”

“它造成了多大损失?”

“那个嘛,你晕过去以后巫师对它发了火球。它可一点不喜欢。好像唯一的作用就是让它更抓狂、更来劲儿了。大学逆时向的整片楼都给它抹成了平地。”

“然后——?”

“就这么多了,基本上。它又点了几座房子,然后肯定是裹在烟里头飞走了。”

“谁也没看见它去了哪儿?”

“就算他们看见了,他们也没说。”喏比靠在椅背上,斜着眼四下瞅瞅,“叫人恶心,真的,她竟然住这样的房间。她钱多得要命,军士说的,她凭什么住在这么普普通通的房间里。如果有钱人也住这么普普通通的屋子,不想当穷人又有什么意思?该弄个大理石的。”他吸吸鼻子,“说起来,她说等你醒了就叫我去找她。她在喂她的龙。古怪的小玩意儿,不是吗?人家居然准她留下它们,简直不可思议。”

“为什么?”

“你知道,跟大的那个一路货,那之类的。”

等喏比拖着脚走出去,魏姆斯重新四下打量起来。没错,它确实缺少喏比心目中富人有义务配备的金叶子和大理石。家具全都很旧了,墙上挂的画毫无疑问很值钱,但看起来却给人一种因为不知道还能把它们放哪儿所以才挂在卧室墙上的感觉。房间里还有几幅业余水准的水彩画,画的都是龙。总的来说,这房间似乎从来都只有一个人住,并且许多年以来一直对它漫不经心。

这显然是女人的房间,但这女人快快活活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一点没有傻里傻气的闷闷不乐。所有多愁善感的浪漫戏码似乎都发生在其他人身上,她只觉得自己身体健康就很应该谢天谢地了。

摆在外面的那些衣服显然都是从实用、耐穿的角度挑选的——仔细看看,挑选它们的很可能还是上一辈的什么人——它们绝不可能在两性之间的战争中充当炮弹。梳妆台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瓶瓶罐罐,但它们严肃的线条暗示标签上写的应该是“每晚抹一次”之类的话,而非“只需在耳后轻轻一点”。你可以想象房间的主人在这里住了一辈子,而且一直被父亲称作“我的小姑娘”,直到她四十岁。

门背后挂了件朴素的蓝色晨衣。魏姆斯不用看也知道,它口袋上准保绣着只兔子。

简而言之,这房间属于一个永远没想到会有男人进来的女人。

床头柜上堆了好高一摞纸。魏姆斯觉得有些内疚,但还是斜着眼偷看起来。

它们全跟龙有关。有洞穴俱乐部展览委员会和友好喷火者同盟写来的信件。有病龙阳光收容所寄来的小册子和请求——“可怜的小威尼,过去五年都被残忍地用作脱漆机器,他的火都快干了,可现在——”此外还有要求捐款、发表讲话之类的信件。看来兰金小姐的好心肠足可以包容整个世界,至少是长了翅膀又可以吐火的那部分世界。

假如你任由自己的思绪停留在这样的房间里,最后你可能发现自己不知怎的突然非常忧郁,心里充满一种奇特、广博的同情,这种同情会让你相信,最好还是把整个人类全盘抹掉,再从阿米巴虫的状态从头开始。

纸堆旁还放着一本书。魏姆斯忍痛扭过头去看看书脊,上面写着:《龙的疾病》,作者西碧尔·迪徳芮·奥葛瓦娜·兰金。

他翻开僵硬的书页,满心恐怖,又移不开眼睛。它们把他领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个世界充满了各种各样让人目瞪口呆的疾病:喉咙石化,黑化,肺部干燥,平衡能力丧失,呕吐,流泪,结石。看过几页之后,魏姆斯深深感到,这些泽龙竟然能看到第二天早上的太阳,简直是个奇迹。能活着走过一间屋子,基本就该算是生物学上的胜利了。

书中还附有插图,细节极尽翔实。魏姆斯飞快地转开眼睛。你一次只能受得了那么多内脏不是吗?

有人敲门。

“我说,你现在衣着整齐不?”兰金小姐嘹亮的声音快快活活地问道。

“呃——”

“我给你带了些吃的,特别营养。”

不知为什么,魏姆斯以为肯定是汤,结果对方端来的却是高高的一盘熏肉、炸土豆和鸡蛋。刚看了它们一眼,魏姆斯就听见自己的动脉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

“我还做了面包布丁。”兰金小姐略显得有些羞赧,“我平时不怎么做饭,就我一个人吃。你知道给自己做饭是怎么样的。”

魏姆斯想到自己住处的饮食。不知为什么肉总是灰色的,里头还带些神秘的小管子。

“呃。”他不知怎么开口,面前是一位小姐,而他正斜躺在她的床上,“喏卟司下士告诉我说——”

“啊,喏比,好个多姿多彩的小东西!”兰金小姐说。

魏姆斯不大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够应付这样的局面。

“多姿多彩?”他虚弱地问。

“个性十足。我们处得愉快极了。”

“当真?”

“哦,是的。他知道多少逸闻趣事啊。”

“哦,是的。这倒是半点不假。”喏比似乎可以跟任何人打成一片,对此魏姆斯一直觉得不可思议。

“呃。”他准备换个话题,却发现自己忍不住想要继续探索这条偏僻的小径,“你不觉得他的言语有些,呃,粗鄙?”

“是带了点颜色。”兰金小姐快快活活地纠正道,“你该听听我父亲生气的时候什么样。再说了,我们发现我们有很多共同点。简直巧得出奇,我祖父曾经叫人打了他祖父一顿鞭子,因为恶意逗留。”

有这么一层,他俩简直可以算是一家人了,魏姆斯暗想。就在这时,他肋下又一阵刺痛,疼得他一缩。

“你身上的瘀伤挺严重,没准儿还裂了一两根肋骨。”她说,“如果你翻个身我可以再帮你抹些这个。”兰金小姐亮出一罐黄色的油膏。

惊恐的神色在魏姆斯脸上一闪而过。他下意识地抓起被单,把它们拉到自己下巴底下。

“别这副傻样子,我说。”兰金小姐道,“难道还有什么我没见过的不成?屁股和屁股基本上没什么差别,只不过我看见的那些大多都长了尾巴。现在翻个身,把睡衣拉起来。这是我祖父的,你知道。”

那样的语调任谁也没法抗拒。魏姆斯考虑着是不是要求把喏比叫来充当监护人,但最后认定那样只会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