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第6/12页)

油膏烫得像冰。

“这到底是什么?”

“各种各样的东西。它可以减轻淤伤,帮助健康鳞片生长。”

“什么?”

“抱歉。多半不是鳞片。别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我基本上可以确定。行了,全好了。”她在他屁股上啪地拍了一掌。

“女士,我是夜巡队的队长。”魏姆斯知道这话听起来有多蠢,可他还是说了。

“而且正半裸着躺在一位女士的床上。”兰金小姐全然不为所动,“现在坐起来吃你的茶点。我们得赶紧把你养壮实。”

魏姆斯的眼睛里充满惊惧。

“为什么?”他问。

兰金小姐把手伸进皱巴巴的外衣口袋里。

“昨晚我记了些笔记。”她说,“关于那条龙的。”

“哦,那条龙。”魏姆斯稍微放松下来。眼下还是这个话题比较安全。

“而且我还做了点算术。我可以告诉你:那实在是个怪家伙,它压根儿不该飞得起来。”

“这话不假。”

“如果它的构造跟泽龙类似,它应该有大约二十吨重。二十吨!这根本不可能!说到底,得看重量和翼展的比率,你知道。”

“我亲眼见它从塔上冲下去,就像只燕子。”

“我知道。它本来应该折断了翅膀,在地上留下一个血淋淋的大坑。”兰金小姐坚定地说,“空气动力学可不是开玩笑的。你不能仅仅照比例从小变到大,然后就撒手不管了,你明白。你还得考虑肌肉力量和升力面。”

“我就知道有什么不对劲。”魏姆斯眼睛一亮,“还有它的火。肚子里那么烫怎么可能活得成。泽龙的火是怎么弄的?”

“哦,不过是化学作用。”兰金小姐不屑一顾,“只不过是从自己的吃食里头蒸馏出能当燃料的东西,然后在它们刚刚从喉管里出来的一瞬间点燃。泽龙肚子里其实没有火,除非遇上气体逆流。”

“那时候会怎么样?”

“那时候你就得从墙上一点点把龙抠下来。”兰金小姐高高兴兴地说,“恐怕它们的设计并不大好,龙这东西。”

魏姆斯开始认真听讲。

泽龙能活到现在,完全是因为它们居住的沼泽位置偏僻,又少有掠食者。当然龙原本也没什么可吃的——去掉皮革一样的皮肤和用来飞行的巨大肌肉,剩下的东西咬起来肯定就像个管理不善的化工厂。难怪龙总是病恹恹的。它们靠慢性胃病为自己提供燃料,用消化系统从最不可思议的材料里蒸馏可以点火的东西,脑细胞也大都花在控制复杂的消化问题上。它们甚至可以在一夜之间调整自己的排泄系统,以解决内部进程上的麻烦。它们时刻走在化学的刀锋上,一个嗝打不好,它们就与大地同在了。

至于筑巢地点的选择,雌性在这方面的常识和母性本能基本等于一块砖头。

魏姆斯觉得奇怪,为什么过去的人老那么怕龙。如果你家附近的洞里住了条龙,你只需要等它自燃、自爆或者死于极度消化不良就完了。

“你真是花了大把时间研究它们,对吧?”他问。

“总得有人来做。”

“可那些大家伙又怎么说?”

“天哪,没错,你知道,它们非常神秘。”她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

“对,你说过。”

“到处都有关于它们的传说,你知道。看来好像是有一种龙变得越来越大,然后……就这么消失了。”

“灭绝了,你意思是?”

“不……偶尔它们也露一下脸。从某个地方出来,精力充沛、活力四射。直到有一天,它们再也不出现了。”她骄傲地瞧了魏姆斯一眼,“我认为它们找到了一个可以真正存在的地方。”

“真正存在?”

“作为龙存在。一个可以真正实现自己所有潜力的地方。另外一个位面之类的。比方说重力不那么大的地方。”

“看见它的时候我心里想,”魏姆斯道,“我想,不可能有东西长着那样的鳞片还能飞。”他俩对视一眼。

“我们必须找到它的巢穴。”兰金小姐说。

“一只会飞的死蝾螈休想放火烧我的城。”魏姆斯道。

“想想看这对龙的传说是多大的贡献。”兰金小姐道。

“听着,就算真有人要放火烧安科-莫波克,那人也该是我。”

“千载难逢的机会。那么多问题……”

“你在现场,”卡萝卜常说的一句话出现在魏姆斯脑海里,“你可以协助我们的调查。”他说。

“不过一切都要等到明天早上。”兰金小姐坚定地说。

魏姆斯满脸冷冽的决断消失了。

“我就睡在楼下厨房里。”兰金小姐快快活活地说,“每到下蛋的时候,我常在那儿铺张行军床。有些雌性总是要人帮忙。你别为我操心。”

“你真是帮了大忙。”魏姆斯喃喃地道。

“我已经派喏比去了城里,帮其他人打理你的总部。”兰金小姐说。

魏姆斯完全把哨所给忘记了。“损坏肯定很严重吧?”他鼓起勇气问了一句。

“全毁了。”兰金小姐道,“只剩下一块溶掉的石头。所以我把瑟尤多场的一个地方给你们用。”

“抱歉?”

“哦,我父亲在全城各处都有产业。”她说,“我拿它们一点用处也没有,真的。所以我让我的代理人把瑟尤多场一栋老房子的钥匙给了科垄军士。通通风对它有好处。”

“可那一片——我是说,那儿街上铺的都是货真价实的鹅卵石——只说租金一项,维帝纳尼大人不会——”

“这你不用担心。”她友好地拍拍他,“现在,你真的应该稍微休息一下了。”

魏姆斯躺在床上,脑子转个不停。瑟尤多场在安科这一侧,那一块儿的租金很高。看见诺比或者科垄军士大白天走在街上,其效果大概就跟在附近开一间收留黑死病病人的医院差不多。

他打起瞌睡,时睡时醒,隐约有巨龙在他身后追赶,爪子里还挥舞着一罐罐油膏……

他被激愤的人声吵醒过来。

兰金小姐高傲地挺直了后背,这可不是任何人能够轻易忘记的画面,尽管你大可以试试。她看起来仿佛反向的板块漂移运动:无数大陆和岛屿合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庞大、愤怒的女人原型。

龙舍的门被砸开,眼下正挂在铰链上。里头的居民本来已经好像嗑了安非他命的竖琴,每根弦都绷得紧紧的,这时候更是彻底发了疯。它们在自己的围栏里来回乱窜,一团团火焰不停地喷在金属栏杆上。

“这究竟,”兰金小姐质问道,“是何用意?”

假如兰金家的人习惯自我反省的话,她一定会承认这句话实在缺乏想象力。但它也确实挺趁手,而且有效果。陈词滥调之所以能成为陈词滥调,就是因为在交流的工具箱里它们起着铁锤和螺丝刀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