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第9/13页)
龙眨眨眼。
在文斯记忆中,这是它头一次显得缺乏自信。
“我了解人类,你知道。”文斯言简意赅。
巨龙继续用视线把他钉在原地。
如果你是在撒谎……最后它想。
“你知道的,我不可能对你撒谎。”
他们真的会这样?
“哦,是的。从来如此。这是人类的一个基本特征。”
文斯知道龙至少能读出他表层的思维。他俩已经达到了一种可怕的和谐。他也能看见那双巨眼背后的巨大思想。
龙感到惊骇。
“抱歉。”文斯虚弱地说,“我们就是这样子。全都跟生存有关,我想是。”
他们不会派伟大的勇士来杀我?它几乎有些伤心地想。
“我看不会。”
没有英雄?
“已经没有了。英雄太贵。”
可我要吃人!
文斯感觉到巨龙正在它的大脑里翻箱倒柜,希望找到一条能指向理解的线索。他半是看见、半是感受到了那些一闪而过的图像,有龙、还有那个属于爬行动物的神秘时代。真正让巨龙吃惊的是那些不大值得夸耀的人类历史——换句话说基本上就是人类的整个历史。震惊之后是困惑和愤怒:龙能对人类干的事,几乎每一样人类都对彼此干过,并且通常都十分积极。
你们还有脸扭捏作态。它对他想。我们是龙。我们本来就该残忍、狡诈、无情、可怕。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猴子——龙的大脸靠得更近些,文斯直直地看进那双无情的眼睛深处——我们从来没有用火烧自己的同类、折磨他们,把他们撕成碎片,然后管这叫道德。
龙再次把翅膀伸开一两次,然后重重地落到那极其俗气同时略值几个钱的宝窟上。它用爪子扒拉几下。它嗤之以鼻。
三条腿的蜥蜴也不会把这堆东西当宝贝,它想道。
“会有更好的送来。”文斯低声说,话题换了个方向,他暂时舒了一口气。
最好如此。
“我能不能——”文斯有些迟疑——“我能不能提个问题?”
问。
“你其实并不需要吃人吧?我想从人类的角度看这是唯一的问题,你知道。”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几乎听不大清楚,“财宝什么的都不成问题。如果这只关系到,那个,蛋白质的话,那么你这样一个强大的智慧生命也许愿意选择一种不那么容易引起争议的食物,比如说母牛——”
龙喷出一道水平的火焰,把对面的墙壁烧成了焦炭。
需要?需要?烧灼声渐渐消失后它咆哮道,你跟我说什么需要?女人中最精致的花朵必须献给龙,以确保和平与繁荣,这难道不是传统?
“可是,你瞧,我们一直都还算和平,也比较繁荣——”
你希望这样的情形继续下去吗?
那念头的力量迫使文斯双膝跪地。
“当然。”他好容易挤出两个字。
龙华丽丽地伸伸爪子。
那么有需要的就不是我,而是你们。它想道。
现在从我面前消失。
它离开了文斯的脑子,文斯浑身的肌肉一下子松弛下来。
龙在廉价的宝窟上滑了一下,跳上厅里一扇大窗户的窗台,用头敲碎了彩绘玻璃。一位安科-莫波克之父的彩色图像瀑布般落到底下的废墟上。
巨龙长长的脖子伸进傍晚的空气中,像个探测器似的左右转动。城里华灯初上,百万人的生活汇成一片微弱、深沉的嗡鸣声。
龙深吸一口气,十分快活。
接着它整个跳上窗台,把剩下的窗框顶掉,一跃跳进了空中。
“这是什么?”喏比问。
它大致呈圆形,质地类似木头,敲它一下你会听到尺子打在桌沿上的那种声音。
科垄军士又敲了敲。
“我放弃。”他说。
卡萝卜骄傲地把它从破烂的包装里拿出来。
“这是个蛋糕。”他双手托住那东西,有些费力地把它高高举起,“我母亲寄来的。”他把它放到桌上,动作小心翼翼,免得压到自己的手指。
“这能吃吗?”喏比问,“路上走了这么长时间。你总以为它们该坏了。”
“哦,这是矮人的特别秘方。”卡萝卜道,“矮人的蛋糕是不会坏的。”
科垄军士又使劲敲了它一下,“看来是这样。”他承认。
“可顶饿了。”卡萝卜道,“简直就像有魔力。这个秘密在矮人中间代代相传,已经好多个世纪。只要一小块,你整天都不会想吃东西。”
“当真?”科垄道。
“包里装着这么个蛋糕,一个矮人可以走上几百里路。”卡萝卜继续道。
“我打赌他走得了。”科垄闷闷不乐地说,“我打赌他一路上都在想,‘见鬼,真希望我能赶紧找到点别的东西吃,不然又只能吃这该死的蛋糕。’”
对于卡萝卜来说,讽刺的意思是某种尖锐的物体。他自管自拿过自己的长枪,在两次失败的尝试之后,终于把蛋糕大致切成了四份。
“那,”他快快活活地说,“我们一人一份,还有一份给队长。”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哦。抱歉。”
“嗯。”科垄毫无表情。
他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我喜欢他。”卡萝卜道,“他走了我很难过。”
又是一阵沉默,与先前的十分类似,只不过更加深沉,包含了更多的沮丧情绪。
“我猜现在会把你升成队长了。”卡萝卜说。
科垄大吃一惊,“我?我不想当队长!我没法动那个脑筋。不值得动那么多脑筋,每个月才多九块钱。”
他敲敲桌子。
“就这么点?”喏比问,“我还以为军官个个富得流油。”
“每个月多九块。”科垄道,“有一次我看见过工资表,每个月九块,外加两块钱的羽毛补助。只不过他从没领过。挺逗的,说实话。”
“他不是那种插羽毛的人。”喏比说。
“没错。”科垄道,“队长的问题在于,你知道,我读过一本书……你知道我们身体里都有酒精……是自然而然的。哪怕你这辈子一滴酒不沾,你的身体都可以自己造出来……可魏姆斯队长,你瞧,他是那种身体自己造不出酒精的人。就好像,他生下来就比平常人短了两杯。”
“天哪。”卡萝卜道。
“没错……所以,他没喝醉的时候,那可是真的清醒。酊酩,他们管这叫。有时候你醒过来,会觉得自己喝了一整夜,你知道那种感觉吧,喏比?嗯,他随时随地都是那种感觉。”
“可怜的家伙。”喏比道,“我一直不知道。难怪他老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所以他总想赶上来,你瞧。只不过他并不总能弄对那个剂量。再说了——”科垄瞄了卡萝卜一眼——“他被个女人搞得心情低落。说起来,基本上所有事情都让他心情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