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集(第6/13页)

三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身,目光透过污浊的空气投向碟形世界的中心。此刻空气被浓烟和雾气染成了灰色,但如果天气晴朗,有时你能看见几千里之外的天居山,那是神仙的家——神仙住家的所在地,准确地说。他们住在山顶那用泥灰粉饰的瓦尔哈拉殿堂。他们在那里面对永恒,并且为了下雨天该怎么打发时间发愁。据说神仙喜欢把人类的命运当做棋子,至于他们以为自己现在玩的是什么游戏,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不过当然,游戏是有规则的。谁都知道游戏必须遵守规则。大家只是非常希望神仙们也知道这些该死的规则是什么。

“必须成功。”科垄嘟囔道,“我会用上我的幸运箭什么的。你说得没错,最后走投无路时必须成功。否则什么都说不通了。那么一来你还不如干脆别活了。”

喏比的目光再次投向水塘,片刻的犹豫之后,科垄也加入进来,两人脸上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才有的深思熟虑。他们知道英雄当然是靠得住的,还有国王,最后还有神仙当然也是靠得住的,但同时重力和一潭深水也真的非常可靠。

“倒不是说我们会需要它。”科垄大义凛然地说。

“有了你的幸运箭,那是当然的。”喏比道。

“没错。不过,我只是好奇,这儿大概有多高,你觉得?”科垄问。

“三十英尺左右,要我说。或多或少。”

“三十英尺。”科垄缓缓点头,“我看着也差不多。而且很深,是吧?”

“非常深,我听说。”

“你说是那就是了。看起来挺脏的,我还真不想跳进去。”

卡萝卜高高兴兴地一掌拍在他后背上,差点把他敲下去,“怎么了,军士?你想活着永远不死吗?”

“不知道。过五百年再问我。”

“那么,幸好我们有你的幸运箭!”卡萝卜道。

“呃?”科垄似乎沉浸在自己可怕的白日梦里。

“我是说,幸好咱们还有最后这百万分之一的机会,不然可真要有大麻烦了呢!”

“哦,没错。”喏比伤心地说,“咱可真走运。”

王公往下躺。两只老鼠把一个垫子拽到他脑袋底下。

“外头的情况挺糟,据我所知。”他说。

“对,”魏姆斯挖苦道,“说得没错。你是城里最安全的人。”

他把又一柄匕首插进石头中间的缝隙里,然后小心翼翼地试着加力;维帝纳尼大人饶有兴趣地望着他。他已经成功地来到离地六英尺、与窗格齐平的地方。

他开始挖栅栏周围的灰浆。

王公又看了一会儿,随后从身旁的小书架上拿下一本书。由于老鼠不识字,他这个小图书馆里的收藏难免略有些巴洛克风格,不过王公并不是那种对新知识毫无兴趣的人。他找到了夹在《蕾丝花边制造史》里的书签,接着往下读了几页。

过了一阵,他发现自己不得不停下来掸掸书上的泥灰。他抬起头。

“可是快要成功了?”他礼貌地询问道。

魏姆斯咬紧牙关继续挖。小栅栏外头是一个邋里邋遢的院子,并不比地牢里亮堂多少。院子的一角有个垃圾堆,但现在它看起来十分诱人。至少比地牢要诱人多了。一个刚正不阿的垃圾堆也强过如今的安科-莫波克。这多半是句讽喻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

他戳了又戳,刀柄在手里嘣嘣地颤抖着。

图书管理员若有所思地挠挠自己的胳肢窝。他也有自己的麻烦。

他来的时候满腔都是对偷书贼的愤怒,现在这怒火仍然熊熊燃烧着。然而此刻他脑里出现了一个极具颠覆性的念头:针对书的犯罪自然是世上最可恶的罪行,但复仇行动或许应该稍微推迟一些。

他还想,尽管人类爱怎么对付彼此他当然都无所谓,但某些行为还是应该受到限制,以免凶手变得过于大胆,开始把类似的罪行加诸在书上。

图书管理员再看眼自己的警徽,又把它轻轻啃一口——说不定什么时候它就会变成某种能吃的东西,对此他一直保持着乐观的态度。没错,他对队长负有责任。

队长一直对他很和气,而且队长也有个警徽。

没错。

有时候类人猿也必须做人类必须做的事。

猩猩敬了个复杂的军礼,接着荡进了黑暗中……

太阳升得更高了些,它就像一只走失的气球,缓缓穿过雾气和带霉味的浓烟。

小兵们坐在烟囱投下的阴凉里,用各自的方式打发时间。喏比若有所思地挖鼻孔,检查里头究竟有哪些内容,卡萝卜在写家书,科垄军士在发愁。

过了一会儿,科垄军士不安地移动身体的重心,然后说:“我想到一个问题。”

“是啥,军士?”卡萝卜问。

科垄军士似乎苦恼极了,“那-那啥,如果那不是百万分之一的概率怎么办?”

喏比瞪大眼睛。

“你什么意思?”他问。

“嗯,好吧,最后走投无路时的百万分之一永远都能成,没错,完全没问题。可是……那个,这可相当那啥,具体。我是说,不是吗?”

“你说呢?”喏比道。

“如果这次只是千分之一的概率怎么办?”科垄满面痛苦。

“什么?”

卡萝卜抬起头,“别傻了,军士。”他说,“谁也没见过千分之一的概率成为现实的。它能成为现实的概率只有——”他的嘴唇嚅动着——“几百万分之一。”

“耶,好几百万。”喏比附和道。

“所以除非当真是一百万分之一的概率,否则成不了。”军士总结说。

“我猜就是这么回事。”喏比道。

“那么,比方说,九十九万九千九百四十三分之一——”科垄还不放弃挣扎。

卡萝卜摇摇头,“半点希望也没有。你听谁说过,‘这是九十九万九千九百四十三分之一的可能,可没准儿真能办成?’”

他们默默望着面前的城市,脑子里进行着紧张激烈的运算。

“咱们没准儿真碰上了大麻烦。”最后科垄道。

卡萝卜开始飞快地写写画画。被要求解释自己的行为时,他详细说明了该如何寻找龙的表皮,然后又如何估算一支箭射中任何一处的概率。

“还有瞄准的事,我说,”科垄军士道,“我会瞄准的。”

喏比咳嗽起来。

“这样的话,肯定比百万分之一的可能要小多了。”卡萝卜道,“没准儿是百分之一的可能。如果龙飞得很慢,那处地方又很大,没准儿几乎是万无一失呢。”

科垄的嘴唇无声地试了试这个新句子,这事儿万无一失,可没准儿真能办成。他摇摇头,“不行。”他说。

“那么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喏比缓缓道来,“就是调整概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