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集(第7/13页)
中间那根栏杆旁边的灰浆里出现了一个浅坑。这算不上什么,魏姆斯知道,但至少是个开始。
“你不需要帮忙吧,我想?”王公问。
“不。”
“如你所愿。”
灰浆已经有些腐烂,但栏杆深深地嵌在石头里,在铁锈的渣子底下仍然有大把的铁。这活儿需要很长时间,但这让他有事可做,还可以让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对此魏姆斯表示热烈欢迎。这一点谁也别想夺走。摆在他面前的是个挑战,强大而纯粹;你知道只要自己不停地挖,最终总会胜利。
当然,问题就出在“最终”上。最终大阿图因会走到宇宙的尽头。最终星星会熄灭。最终喏比可能会洗个澡,尽管要实现这个假设或许必须对时间的性质进行革命性的重新思考。
他不管不顾地挖着灰浆,突然看见外头有个浅色的小东西很慢、很慢地飘下来。
“花生壳?”他说。
图书管理员的脸裹在图书管理员的脑袋里出现在栅栏外头,虽然这张脸上下颠倒,但那咧嘴一笑的表情仍然极具杀伤力。
“乌克?”
猩猩从墙上落下来,抓住两根栏杆,开始往外拉。在他水桶状的胸膛上,一条条肌肉来回游走,演绎着复杂的舞蹈。他默默地集中精力,露出满嘴的大黄牙。
两声沉闷的“咚”之后,栏杆放弃了抵抗。猩猩把它们扔到一边,把胳膊伸进大洞里,所有代表法律的胳膊中再也没有比它们更长的了。它们抓住仍在惊讶的魏姆斯,拉着他肩膀,只一下就把他拖了出去。
小兵们审视着自己的作品。
“好。”喏比道,“现在,一个金鸡独立、帽子反扣、嘴里还塞着手帕的人,他击中龙的软类的概率有多大?”
“哇呜。”科垄说。
“相当小。”卡萝卜道,“不过我觉得手帕子似乎稍微过了点。”
科垄把手巾啐掉,“赶紧打定主意。”他说,“我的一条腿都麻了。”
魏姆斯从油腻腻的鹅卵石地面上爬起来,朝图书管理员瞪大了眼睛。他正体验着一种许多人都曾经体验过的震惊。不过别人的这种体验多半发生在更加令人不快的情形底下,比方说当这只类人猿想安安静静、不受打扰地喝上一品脱啤酒,而破鼓里又有人干起架来的时候。具体来说他们的体验是这样的:图书管理员或许看起来像个塞满橡胶的口袋,但口袋里头塞的其实却是肌肉。“真不可思议。”最后他只能挤出这么一句。他低头看看丢在地上的栏杆,脸色突然一沉。他抓起弯曲的金属条子,“你不会刚好知道文斯在哪儿吧,嗯?”
“诶克。”图书管理员把一张皱巴巴的羊皮纸塞到他鼻子底下,“诶克!”
魏姆斯读起来。
宣布……而……在正午时分……一个纯净的少女,同时出身高贵……促进统治者与其臣民……
“在我的城里!”他咆哮道,“他妈的竟然在我的城里!”
他伸出两只手,抓起图书管理员的胸毛,把他拎到与自己眼睛齐平的高度。
“现在几点了?!”他喊道。
“乌克!”
一只布满红毛的长胳膊向上方展开,魏姆斯的目光顺着伸出的手指看过去。太阳似乎快要走到自己轨道的顶点,正期待着能懒洋洋地往下滑,缓缓投入黄昏的怀抱……
“我坚决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明白?”魏姆斯一面吼,一面把猩猩前前后后晃个不停。
“乌克。”图书管理员耐心地向对方指出他的错误。
“什么?哦,抱歉。”魏姆斯把类人猿放回地面,而猩猩也明智地没有跟他算账:如果有人不知不觉中抓起了300磅重的大猩猩,那这人显然是心情过于烦躁,最好不要跟他计较。
“有路可以出去吗?”魏姆斯问,“不用翻墙的那种,我是说。”
他不等猩猩回答就沿着墙根大步往前走,直走到一扇脏兮兮的窄门前,一脚把它踹开。门其实并没有上锁,但他还是踢了。图书管理员跟在他身后,双手并用往前荡。
门背后的厨房似乎已经被抛弃了。厨师们终于失去勇气,这里有一张嘴比他们整个人还大,谨慎的厨师是不应当在这种地方干活的。两个禁卫兵正吃着冷冰冰的午餐。
“听着。”见他们准备起身,魏姆斯道,“我不想对你们——”
他们似乎不想听,其中一个朝十字弓伸出手去。
“哦,见他的鬼。”魏姆斯从身旁的菜板上抓起一把屠刀扔过去。
飞刀需要相当的技巧,而且就算你具备了技巧,也还要有专门的刀才行。否则你就会发现自己跟魏姆斯一样,完全错过了目标。
拿弓的卫兵往旁边一闪,然后摆正身子,结果发现一块紫色的指甲温柔地挡住了扳机。他回过头。图书管理员一拳正中他头盔顶部。
另一个卫兵直往后缩,同时拼命摇动双手。
“不不不!”他喊道,“这完全是误会!你刚刚说你不想对我们做什么来着?多可爱的猴子!”
“哦,天哪。”魏姆斯道,“错!”
他不去理会对方惊恐的惨叫,在厨房的狼藉中翻起来,终于找到一把砍刀。他从来都觉得使剑跟自己不大搭调,但砍刀就是另外一码事了。砍刀有重量。它有目的性。剑或许带着点高贵的意思,除非它属于比方说喏比,那时候它就只能靠铁锈才能确保自己不会散架,但砍刀却拥有超强的能力,它能把东西砍碎。
他离开了生物课教室——今天的课程是猴子绝不可能抓住人的脚踝把他们甩来甩去——找到一扇看起来像回事的门,快步跑了出去。很快他就来到了王宫周围那一大片鹅卵石空地。现在他可以找到方向了,现在他可以……
他头顶的空气隆隆一声响。一阵大风往下吹来,把他掀翻在地。
安科-莫波克之王展开翅膀,从空中滑过,最后落在王宫的门拱上。为了平衡身体,龙爪在石头上留下了长长的划痕。阳光从它弓起的后背反射回来,它伸长脖子,懒懒地吐出一大片火焰,接着重新跃入空中。
魏姆斯喉咙里发出动物一样的声音——当然是哺乳动物,然后跑进了空荡荡的街道中。
寂静笼罩了兰金家的祖屋。前门在铰链上来回摇动,任由从贫民的街区吹上来的风混进屋里。风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游荡,东瞅瞅西瞅瞅,寻找家具顶上的灰尘。它上了楼梯,使劲吹开西碧尔·兰金卧室的房门,把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摇得哐当响,接着它开始翻阅《龙的疾病》。如果你看书很快,完全可以借它的手读完所有的病征,从A字部的矮踵一直到Z字部的之字喉。
而在底下那臭气熏天的温暖龙舍,埃勒似乎把所有的病都得了个遍。现在它坐在围栏中间,前后晃动,柔声呻吟。白色的烟从它耳朵里缓缓涌出,滴到地板上。它鼓鼓的肚皮里发出液体爆炸的复杂音效,就好像电闪雷鸣的时候,许多侏儒正拼命想在悬崖上凿出个涵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