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亡灵之书(第17/28页)
等它修好以后肯定比哪一座都亮,他暗想。没准从安科也能瞧得见。
“这些东西真够可怕的,不是吗?”普特蕾西在他身后说。
“你真这么想?”
“它们叫人毛骨悚然。去世的国王对它们恨之入骨,你知道。他说它们把王国钉在了过去。”
“他有没有提到为什么?”
“没有,只是说恨它们。他是个挺和气的老小孩。非常温和。跟新的这一个完全不同。”她擤擤鼻涕,然后把手绢塞回胸罩里。胸罩上装饰着亮晶晶的圆片,但尺寸实在有些不够。
“呃,你到底需要做哪些事呢?我是说作为侍女。”特皮克的目光在屋顶上来回扫荡,借此隐藏自己的局促。
她咯咯笑起来,“你肯定不是这儿的人,对吧?”
“对,算不上。”
“基本上就是跟他说话,或者听他说话。他有时是很能讲的,但他总说从没人真正听他说些什么。”
“是啊。”特皮克深有感触地说,“就这些吗?”
她瞄他一眼,然后咯咯笑起来,“哦,你是说那个?不,他真的很和气。其实我是不会介意的,你明白,我受过正统训练。说起来我还有点儿失望呢。我们家族的女人为国王服务已经好多个世纪了,你知道。”
“哦,当真?”他挤出一句。
“不知道你有没有读过一本书,名字叫做《宫闱——》”
“《——宝典》。”特皮克下意识地接上去。
“我就说嘛,你这样一位绅士准该知道。”普特蕾西拿胳膊肘捅捅他,“它有点儿像是教材。里头不少图片都是拿我曾曾祖母做的模特。当然不是最近。”她怕他没有完全听明白,于是添上句解释,“我指的是她年轻的时候,要是最近,人家可不会乐意看了,她都死了二十五年了。我长得跟她很像,大家都这么说。”
“唔。”特皮克表示同意。
“她很有名。她能把双脚伸到脑袋后头,你知道。我也能。我已经到三级了。”
“嗯?”
“有一次老国王说,众神把性给了人类,作为弥补又给了人幽默感。我觉得他当时好像有点儿心烦意乱。”
“唔。”特皮克的眼眶里只剩下了眼白。
“你这人话不多,是吧?”
夜晚的微风把她的香水味送到他跟前。气味在普特蕾西手里无异于攻城槌。
“我们必须找个地方把你藏起来。”特皮克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每一个字眼上,“你就没有父母亲戚什么的吗?”她站在金字塔那不留一丝阴翳的溢光里,仿佛全身都在发亮。特皮克努力无视那景象,可惜并不怎么成功。
“这个嘛,我母亲还在王宫里的什么地方干活。”普特蕾西道,“不过我觉得她不大会同情我的处境。”
“我们必须带你离开这儿。”特皮克热切地说,“如果你能躲过今天,我就可以想办法偷几匹马或者一艘船什么的。然后你就可以去特索托或者以弗比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你是说外国?恐怕我不是特别喜欢外国。”普特蕾西道。
“与冥界相比呢?”
“唔,这么说的话,那当然还是……”她拉住他的胳膊,“你为什么要救我?”
“呃?因为活着比死了要好,我以为。”
“《宫闱宝典》我已经读到第四十六号了,五只吉利蚂蚁体位。”普特蕾西道,“如果你带着酸奶咱们就可以……”
“不!我是说,不。在这儿不行。现在不行。肯定有人正在找我们,天都快亮了。”
“没必要那么大声嚷嚷!我不过是想对你友好些。”
“当然。很好。谢谢你。”特皮克抽出自己的胳膊。他探出头去,绝望地往一个天井里瞅了瞅。王宫里这样的天井很不少。
“它通向木乃伊制作师的工作坊。”他说,“那底下肯定有很多地方可以藏人。”说着他再次拿出绳索。
天井连接着许多房间。特皮克找到一间屋子,墙边放着一排长凳,地板上铺满刨花。穿过一个门廊还有另一个房间,里头摆满了装木乃伊的棺材。每个棺盖上都能看到相同的黄金娃娃脸,特皮克对它们已经十分熟悉,并且深觉厌恶。他在几口棺材上敲了敲,又掀开离自己最近的盖子。
“没人在家。”他说,“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我把盖子留一条缝,这样你就不会闷着。”
“你总不会以为我会冒这个险?万一你不回来怎么办?!”
“我今晚一定回来。”特皮克道,“而且——而且白天的时候我还会尽量找机会送点儿吃的喝的来。”
她踮着脚尖,脚踝上的镯子叮当作响,那声音一路深入他的利比多。他不由自主地往下瞟了一眼,发现她的趾甲上全涂着指甲油。他记得有一天午休时奇德在马厩后面说过一番话,说涂脚趾甲的姑娘全都是……唔,他不大记得具体是什么,但当时听起来只觉得非常难以置信。
“看着挺硬。”她说。
“什么?”
“如果要我躺在里头,那非得铺些垫子不可。”
“我可以往里头放些刨花,瞧!”特皮克道,“但是请你动作快些!拜托!”
“好吧。但你肯定会回来的,对吧?你保证?”
“是的,是的!我保证!”
他把一小块木头楔在棺盖底下,制造出一个气孔,然后盖好盖子,拔腿就跑。
国王的幽灵目送他离开。
太阳升起,金色的光芒洒向肥沃的蒂杰河谷。金字塔的溢光越来越苍白,最后变成了明亮天穹下舞动的鬼影,还有一种声响与之相伴。其实那声音一直都在,只不过音调太高,凡夫俗子的耳朵无缘得闻,现在它从远超声波的波段缓缓降低下来。
喀喀喀喀喀喀嗬嗬嗬嗬嗬嗬……
它从空中发出尖叫,那是种细弱干硬的声响,仿佛小提琴的弓弦从赤裸裸的大脑上拉过。
喀喀喀嗬嗬嗬嗬……
也有人说,它更像是湿漉漉的指甲划过暴露的神经。他们大概还会说你简直可以用它来校准手表的时间——如果他们知道手表是什么东西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