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亡灵之书(第15/28页)

“她名叫普特蕾西。”他说,“您父亲的侍女。她拒绝服药。”

“什么药?”特皮克问。

“根据传统,去世的国王会把仆人一起带去冥界,陛下。”

特皮克闷闷不乐地点点头。这是非常宝贵的特权,一文不名的仆人要想获得永生,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他还记得祖父葬礼时的情景,老头的贴身仆人窃窃私语,雀跃不已,弄得父亲为此抑郁了好几天。

“这我知道,但那并不是强制性的。”他说。

“是的,陛下。这并不是强制性的。”

“父亲有很多仆人。”

“据我所知只有她最得他欢心,陛下。”

“那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事?”

迪奥斯叹口气,就好像特皮克是个特别迟钝的小孩儿,而他不得不向对方解说一个复杂的问题。

“她拒绝服药,陛下。”

“抱歉,我以为你说那并不是强制性的,迪奥斯。”

“没错,陛下。的确不是,陛下。那完全是出于自愿,出于本人的自由意志。而她对此表示拒绝,陛下。”

“啊,原来是那一类的情况。”特皮克道。整个蒂杰里贝比都建立在那一类情况之上。要想理解它们你非得发疯不可。假如他的某位祖先颁布法令说黑夜是白昼,那人们保准会在大白天里到处摸索。

他身子前倾。

“上前来,年轻的女士。”他说。

她望着迪奥斯。

“伟大的特皮西蒙二十八世国王陛下……”

“咱们回回都非得搞那一套不可吗?”

“是的,陛下——天国之王、太阳战车之御者、太阳帆船之舵手、神秘知识的守护者、地平线之主八秘密的看护人、仁慈的连枷、无比高贵的永生之王,命令你坦陈你的罪恶!”

女孩挣开卫兵的钳制。她面对特皮克,害怕得浑身发抖。

“他告诉我说,他不想被埋在金字塔里。”她说,“他说一想到身上压着几百万吨石头,他就要做噩梦。我还不想死!”

“你拒绝欣然服食毒药?”迪奥斯问。

“没错!”

“可是,孩子,”迪奥斯道,“那样的话,国王反正也会命人杀了你。带着荣耀离开、去冥界过体面的生活,这样不是更好吗?”

“我不想去冥界当仆人!”

聚集在大厅的祭司发出惊恐的叹息。迪奥斯点点头。

“那么食魂者会把你带走。”他说,“陛下,我们等待您的裁决。”

特皮克发现自己正不由自主地盯着那姑娘。一种熟悉的感觉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但他又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原因,“放了她。”他说。

“伟大的特皮西蒙二十八世国王陛下,天国之王、太阳战车之御者、太阳帆船之舵手、神秘知识的守护者、地平线之主、秘密的看护人、仁慈的连枷、无比高贵的永生之王判决如下!明天拂晓时分你将被投给河中的鳄鱼。国王的智慧无穷无尽!”

普特蕾西扭头瞪了特皮克一眼。他没说话。他不敢开口,生怕自己的话又会变成什么恐怖的东西。

女孩安静地离开了大厅,这实在比抽泣和尖叫更糟糕。

迪奥斯道:“这是最后一件案子,陛下。”

“我这就回房间。”特皮克冷冰冰地说,“我有很多事情需要想想清楚。”

“那么我会命人将晚餐送去您的房间。”迪奥斯道,“今天的晚餐是烤鸡。”

“我最恨吃鸡。”

迪奥斯微微一笑,“不,陛下。星期三国王总是很高兴享用鸡肉的。”

金字塔开始喷溢。它们的光亮照耀在大地上,但不知为什么略显压抑。颗粒状的光束几乎像是灰色,不过每座坟墓的压顶石上都有一道“之”字形的火焰噼噼啪啪地冲上云霄。

普特蕾西听到金属与石头相撞的咔嗒声,虽然声音十分微弱,却立即让她从断断续续的瞌睡中清醒过来。她睡意全消,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偷偷溜到窗户底下。

真正的牢房窗户本该又大又通风,犯人若想逃跑,只需要取下几根不合时宜的铁棍就成,而眼下这扇窗却是一条六英寸宽的小缝。七千年的时光教会了蒂杰的国王很多事情,其中之一就是,牢房的作用是把囚犯挡在里面。如果有谁想从这条缝里出去,唯一的法子就是先把自己分解成小碎片。

然而金字塔的光芒底下的确有个阴影。一个声音道,“噗兹。”

普特蕾西贴在墙面上,努力探出身子往缝隙中瞧。

“你是谁?”

“我是来帮你的。喔,该死。他们管这也叫窗户?等着,我放条绳子下来。”

那是条粗壮光洁的绳子,每隔一段就有个疙瘩。她盯着落在自己肩头的绳子看了一两秒钟,然后甩开那双脚趾上翘的便鞋,拉住绳子往上爬。

缝隙对面的那张脸被黑色兜帽遮去了一半,但她还能勉强看出对方焦虑的表情。

“不要绝望。”它说。

“我没有绝望,我在试着睡觉来着。”

“哦,那么说是我打扰你了,真是抱歉。我这就走,把你留下,如何?”

“不过等早上我就会醒过来,那时候就该绝望了。你站在什么东西上呢,恶魔?”

“你知道攀援钉是什么东西吗?”

“不。”

“反正就是两个那东西。”

他们默默地盯着对方。

“好吧。”最后那张脸说,“看来我只能绕过去走大门了。留在那儿别动。”说完,他就往上一蹿消失了踪影。

普特蕾西任自己滑落到冰冷的石头地板上。走大门?真不知道它怎么能办得到。反正人类是必须先把门打开才行。

她在离牢门最远的角落缩成一团,眼睛死死盯住那块长方形的小木板。

之后的几分钟显得十分漫长。她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一点点动静,就像有人倒抽了一口气。

片刻之后又出现金属微弱的咔塔声,声音极低,几乎超出听觉的极限。

更多时间卷入了永恒的线轴,牢房里依然静悄悄的。不过缺少声音造成的寂静,渐渐被有人避免发出声音造成的寂静所取代。